从雷姆斯新买下的矿场运来的灰白色石灰石,和公司自产的黏土,被工人们用独轮车倾倒进一个巨大的水池里。按照范德给出的三比一的严格配比,工人们用长柄木耙将其搅拌成均匀的泥浆。
随后,泥浆被送入一个个用木板隔开的晾晒池中,在赤脊山的阳光下蒸发掉大部分水分,形成一块块巨大的泥饼。
泥饼被运到一旁的水力驱动的连杆石锤下。
这是格雷戈根据范德的草图,用最简单的机械原理制造的粉碎设备。
溪流带动水轮,水轮转动凸轮轴,凸轮轴抬起沉重的石锤,再猛然落下。
“哐当……哐当……”
富有节奏的闷响中,干燥的泥饼被砸成大小不一的碎块。
这些碎块,就是送入溶炉的原料。
“三号炉,准备出料!”
随着平台上一名老工匠的呼喊,格雷戈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
他抓起一把铁锹,快步走到三号炉的出料口。
那里的地面用铁板铺过,防止高温的产物点燃泥土。
两名工匠合力转动一个沉重的绞盘,炉底的闸门缓缓打开。
没有铁水奔流,没有火星四溅。
一股灼热到让空气都发生扭曲的热浪先冲了出来,紧接着,一堆深灰色、拳头大小、表面呈现出玻璃化光泽的不规则硬块,哗啦啦地滚落到铁板上。
这就是范德口中的“熟料”。
工匠们立刻用长柄铁耙将这些滚烫的硬块耙开,加速冷却。
格雷戈走上前,用铁锹的边缘敲了敲其中一块。
“铛!”
声音清脆,质地坚硬,远超烧结的砖石。
“很好,硬度够了。”他低声自语,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点。
在山谷的另一侧,是整个生产流程中噪音最大的局域。
一台由小型蒸汽机驱动的巨大铁滚筒,正在缓慢而沉重地旋转着。
滚筒内部,装填了近百颗从河道里挑选出的、最坚硬的花岗岩石球,
以及冷却后的“熟料”和从炼铁炉里运来的黑色“铁渣”。
“轰隆隆……咔啦啦……”
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研磨声,让二十步外的两人说话都必须靠吼。
铁滚筒每转动一圈,里面的石球、熟料和铁渣就在重力的作用下相互撞击、挤压、研磨。
坚硬的熟料和铁渣,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暴力对待下,被一点点磨成细粉。
这是范德设计的“球磨机”。
一个将所有坚硬之物化为齑粉的怪物。
一个小时后,蒸汽机停了下来。
铁滚筒在惯性下又转了几圈,最终静止。
一名工匠打开滚筒侧面的出料口,一股灰色的、还带着研磨热量的细腻粉末,如同沙漏里的细沙,倾泻而下,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山丘。
周围的工匠们围了上来,看着这堆陌生的粉末,没人说话。
他们按照一个匪夷所思的流程,把石头和泥土烧了一遍,又和炼铁的废渣混在一起磨碎。
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么一堆看上去毫无用处的灰色粉尘。
“大师,这东西……真的能当石头用?”一个胆大的老石匠终于忍不住,他伸手捻起一撮粉末,在指尖揉搓,“摸上去就是一把灰。”
他走到那堆粉末前,蹲下身,也捻起一撮。
粉末非常细腻,触感干燥,甚至有些温热。
凑近了闻,是一股干燥的、略带一丝硫磺味的尘土气息。
他无法从自己几十年的石匠经验里,找到任何与这东西相似的物质。
“老板说能,它就能。”格雷戈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去,按照老板给的最后一张图纸,取一份水泥,两份沙子,三份碎石,还有半份水。给我搅匀了!”
命令下达,工匠们立刻行动起来。
一个方形的木槽被抬了过来。
工人们用铁锹,严格按照格雷戈要求的比例,将灰色的粉末、河沙、从采石场筛出来的碎石子,倒入了木槽中。
“加水!”
清水被缓缓倒入,一名工匠用铁锹开始搅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干燥的粉末、沙子和石子,在水的浸润下,迅速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灰色的泥浆。
随着不断的搅拌,这种泥浆变得越来越均匀,将每一颗沙砾和石子都包裹了进去。
“倒进模具里。”
旁边,一个用厚木板钉成的,一尺见方的盒子,是他们预先准备好的模具。
两名工匠抬起沉重的木槽,将里面灰色的、还在缓慢流动的混合物,小心翼翼地倾倒进木盒里,然后用铁锹的背面将表面拍平。
所有人都围着那个装满了灰色泥浆的木盒,象是在观摩一件神圣的祭品。
它现在看上去,就是一盒子泥巴。
“然后呢?”那个老石匠又问。
“等。”格雷戈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木盒,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老板说,等上一天,它就会变成一块真正的石头。一块比花岗岩还硬的石头。”
一天的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格外漫长。
死亡矿井二号生产区,气氛有些凝滞。工匠们时不时就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那个一尺见方的木盒旁,看上几眼,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一戳表面。
那灰色的泥浆早已凝固,摸上去坚硬、粗糙,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它看起来象一块劣质的石头,表面甚至还有几个搅拌时留下的小气泡。
没人再出声议论,怀疑和好奇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凝重的期待。他们亲手将石头和泥土烧成“熟料”,又将熟料和铁渣磨成粉末,最后加水搅拌。整个流程颠复了他们数十年赖以为生的经验,象一场荒诞的梦。
现在,梦到了该醒的时候。
太阳越过赤脊山的山脊,金色的光线驱散了山谷里的晨雾。
“时间到了。”格雷戈站起身,声音沙哑。
所有工匠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连呼吸都放轻了。
“拆掉模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