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疯子王小仙弹劾王安石
从四楼的包厢下来,王拱辰陪着王小仙,好象没事儿人一样,甚至是挽着他的手笑呵呵地下来的,一点也看不出俩人是准政敌关系。
也没坐下陪着众人一块吃喝,只是拿着酒杯,每一桌喝了一圈,都只说了一些场面上的片儿汤话,便借口公务繁忙,自己已经吃过饭了的理由就走了,让王小仙陪着他们一块吃饭。
无形之中,塑造了一种,他这个知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兼大名府路经略使,官职比王小仙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大总管参军要大,大名府的事儿还是他说了算的一种感觉,稳稳地压住了王小仙一头,就好象王小仙是他王拱辰的手下一样。
最后,更是整个高阳店的所有人,三楼的二楼的一楼的,都站起身来齐齐恭送他离去【高手啊】
直到这一刻,王小仙才彻底明白这老货如此安排这顿接风酒宴的深意,既树立了他自已的威信,王小仙这个钦差也挑不出什么道理来,除了他自己少吃了一顿饭,大概率得回府衙后煮面条吃之外没啥成本的就压了王小仙一头赢了一小局。
就这些在仁宗朝就当了两制大臣的老东西,没一个是蠢的,做事的能力未必有多强,但是做官,都是高手,且够王小仙这样的学呢。
至于韩琦,他压根也没有停留,出来后没有和任何人说句话,出了门骑着一头自己的小毛驴,居然连个随从都没带就走了。
王小仙恰好靠看窗户,望看他骑驴远去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这可是扶保两朝新君,急流勇退的宰相,历史上离开中枢之后以一个退休老干部的身份仍然能够做保守派的领袖,不管是新党还是旧党,富弼、王安石、曾公亮、司马光、吕惠卿、张方平,哪个没有沾上一身的屎?
唯有他,却几乎做到了片叶不沾身,作为保守派的魁首人物,却居然能和赵琐保持极好的君臣关系,更是在后来打破了赵宋只和将门联姻的传统规矩,让自家儿子娶公主,也成了联姻选项之一,且子孙后代代代高官,实现了家里既能娶公主,又能当大官这种在武夫看来匪夷所思的政治成就。
老实说他那相州韩还真未必是贪污贪出来的,北宋的士大夫们,至少在徽宗朝之前虽然有钱但很难豪富的,而勋贵虽然大抵都是豪富有钱但大抵上官也都不太大的。
然而韩琦却是例外,他儿子娶了公主之后他们家是真的钱权一把抓了。
这是个明明是反对派,是保守派领袖的大臣,却是真的极其受到赵项和赵煦两个变法派帝王信重,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往他身上泼脏水的老头儿。
论做事,这货在北宋的宰相里也至多是第二梯队,但是论做官,这货在整个青史上都是t0。
面对这么一个威望隆重的三朝老妖精,毫无准备的突然突脸,王小仙要是感觉不到压力那他得多大个心啊。
这货,可是保守派啊。
“官人,那位老者—该不会是韩相公吧。”曹谅小声问道。
“你认识?”
“年轻时见过一面,真的是韩相公?”
王小仙点了下头:“莫声张,吃东西吧。”
曹谅心里惊骇,一时不禁想入非非。
【韩相,这是要搞事情啊】
退休老干部要如何保持自己的政治影响力?那当然是要搞事情的,这曹谅,哪怕并不知道韩琦的政治立场是保守派,也并不防碍他猜到这货这个时候出现在大名府未必是什么好事的了。
两个大臣都走了,这高阳楼上自然便是王小仙最大,又吃吃喝喝了一会儿,借着些许的醉意,突然笑着道:“这高阳店的吃食,吃起来似乎确实是不如我在东京吃的樊楼,江宁吃的白醉楼,我爹就是开食肆的,你们这厨子偷手啊,哈哈哈。”
“我听说,成立股份公司以前,高阳店的生意比现在要好得多,我也信,大名府最贵,最豪华的正店,不应该是现在的这个水平,如此看来,确实是新法的错了啊。”
众人连连表示没有没有,新法还是好的,有各种各样的好的,至少那些禁军总是得到实惠了么。
还有朝廷,也是得了利息了么。
王小仙不置可否,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
朝廷得了利息,禁军得了实惠,若是这股份公司不能赚钱分红,这就是天坑了。
“你们,应该都是股份公司的股东吧,老实说我本以为我是来反贪,修运河,整兵的,现在看来,我却是不得不先管你们了,江宁那边的股份公司,最开始的时候是我做的,今日我托大想临时做一下这董事长的位置,你们同意么?有没有人,是有什么不同意见的?嗯?”
众人自然连忙都说同意同意,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表示这就跟久旱逢甘霖一样。
甚至王小仙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同意当上这个董事长之后,大名府这一直以来都在阴跌的股票,居然无厘头似的还往上涨了许多。
说话间,便见一个颇有些矮胖的中年男人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而后二话不说往王小仙面前一跪就开始叩头。
“你谁啊?”
“小人孟凡海,是这正阳楼的掌柜,特来请罪。”
“是小人,没有换人。”
“既然没有换人,为什么前后生意差了这么多呢?我想听你解释一下,是懈迨了么?
还是确实是有什么客观上的难处呢?”
那孟掌柜闻言却是突然老泪纵横,大喊一声:“天使明鉴,小人,确实是难呐!!”
“慢慢说,怎么难了?”
“自从改制,将这高阳店并入了股份公司之后,楼里的伙计们也都有了股份,本还想着卖卖力气,拼了老命不要,也要为公司,为大宋,添砖加瓦,上解君忧,下抚—至少能抚了本店的员工。”
“可是谁知道,自从这股份公司成立之后啊,股东和这个员工委员会,他们成天是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您就说这屋里取暖用的炭火吧,咱们以前用的都是璐州的炭,现在他们却要我用邢州的炭,这温度根本就不够高了。”
“就说这楼里的姑娘,原本的陪酒女至少走了六成,像咱们正阳楼店里养的姑娘,尤其是那些头牌,那都是要按照真正的干金小姐的要求来养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都得要最好的,还得要找最好的先生来教程,培养内在,每人每年,至少要花销一千贯,这般至少养上四五年,才能让他们出来接客卖笑。”
“可他们又偏偏说,我这是在中饱私囊,我,我没有啊,还说这钱宁给姑娘,不给奸商,结果了?姑娘全都嫁人去了,既不肯给加钱,又不肯——不肯———哎,这生意不应该这样做啊。”
“再说这菜品也是如此,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外行在指导我这个内行,这个木炭,最少我要求的是果木的,他们非让我用那废橘梗,我说羊要西夏的,他们非让我用河北的。”
“料上也就罢了,最狠的还是这个工,股份制改革之后非得让我用禁军里的将土,将我这里面的人里里外外都换了有差不多一半,今天这个管事儿的塞进来一个跑堂,明天这个股东就塞进来一个厨子,塞来塞去的我自己人用的是越来越少,甚至这些人我还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事情做得不好,不对,教也教不会。”
说话间,楼下又乓乓乓上来两个人,咔咔往王小仙面前一跪就开始告状:“大官人,我二人就是这正阳店的管事,您可不能听他的一面之词啊。”
“官人,您说那些股东,高官们,他们要是要安排自家人,又怎么好往这酒楼正店里来,做这伺候人的活?这些人大部分根本就不是谁硬要塞进来的,反而都是他求人家来的。”
“自从改制以后,他,他,他就是懈迨了,整日里拎着点什么鲍鱼啊,羊羔啊,反正是各种新鲜的好的食材,拿着去到处的串门,送人,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要人,东一笔西一笔,他的精力根本就没放在生意的经营上。”
“不错,官人,真不是我们对他横加干涉,只是我们查出,给咱们店里送食材的,耗材的,几乎全都是他们家的亲戚,好多东西那价格比市场上高多了,姓孟的,你敢说你没有贪腐么?你太贪了啊你呀!咱们店里没给你干股么?股份改革之后你的干股分成非但没降,明明还涨了一成,你就是这么回报股东的么?”
说着,应该那个员工代表,还二了吧唧的直接用手指着跟王小仙同桌吃饭的这些人道:“官人,他们这些人,全都吃过这姓孟的请,他拿酒楼里的东西送人情,他们来吃饭还要么打折要么免单的。”
“你们放屁!以前我不用操持外边,是因为有东家关照,现在呢?我不得去连络人情?怎么在你们眼里我干什么都是中饱私囊啊?官人,您可一定要明鉴啊。”
王小仙捂着头,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
连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了,说来说去还是做人和做事权衡的那点破事儿,我连大名府都是头一天来,整个大名府都没有一个熟人,更别说这店了,刚当的董事长,你们仁是打算让我给你们断一个谁对谁错不成?”
“说到底,酒楼这种生意就不应该并到股份公司里面,这样吧,准备一下,五天后这高阳店的承包权直接拍卖,掌柜的也好,管事儿的也好,都可以,孟掌柜,你到时候也来参加,谁出的价高,这酒楼就包给谁了,不管你怎么干,公司就只管收租。”
“股份公司之内,还有哪些是类似于这种比较小的,经营起来比较复杂的生意,统统学着这样外包出去,也不要强行要求他们用禁军的兵卒来做事,大名府和东京的逻辑还是不一样的,再说那东京现在的禁军已经是纯进厂了。”
“如果让我来当这个董事长,我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将公司进行拆分,为什么一个城市只能有一支股票呢?”
突然又扭过头问道:“目前这个股份公司的股份占比大概是怎么占的?朝廷方面总共占了多少,股本又有哪些?
拿出来入股的内核的资产又是什么呢?整个公司,现在大概的市值是多少,盈利是多少,涉足哪些行业,有没有财务报表给我看一看呢?”
曹谅:“主要是纺织,铁矿,煤矿,冶铁,陶瓷,制盐,边贸,这几个主要的行业,再有的就是一些类似于这正阳店这种临街商铺,乱七八糟的小生意了。”
“这其中,朝廷用来入股的资产,主要是磁州固镇铁矿,邢州綦村铁矿,和相州利城铁矿。”
“等等,”王小仙打断道:“有相州的产业?”
“对,相州。”
王小仙情不自禁地便想起了韩琦。
“继续,还有什么。”
“还有怀州当阳山石炭矿,和磁州观台镇石炭矿,沧州长芦盐场,漳卫河系木材,怀州、磁州原本由枢密院直属的桑木、松木林场,还有新党的一个硝石矿场。”
王小仙的眼珠转了又转,算了又算,却是突然苦笑着道:“官家和介甫还是太急了一些,这是一口气将朝廷在河北所有的家底子全都砸进来了啊,就这几个矿所产的铁和煤,占全大宋煤铁的三分之一以上了,朝廷直控的盐铁,这几个矿的出产怕是能超过一半。”
“三司中的盐铁司,这么一改,废了一半啊,至少一半的官员都得派下来当监工,那周边的私人矿脉,也都并进来了吧?”
“是,都并进来了。”
“占股几成啊?”
“占股三成,另外朝廷的意思是,工匠和禁军一共也占三成,咱们这些个民间的股东和勋贵,一共占比是四成,跟江宁纺织公司的占股比例是一样的,。”
“现在还是这个比例么?”
“额—差不太多,公家的占比还更多了一点,咱们·—有不少人都抛了一部分。”
王小仙碎得一声拍了桌子:“简直是乱弹琴!王安石这政策定的分明就是祸国乱政!
他拿我大宋的国有资产当什么了?不行,我要写一封奏疏,弹劾他王安石!”
说着,王小仙还真让孟掌柜给他弄来了笔墨纸砚,居然真的就在饭桌上铺开了纸笔,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要弹劾王安石了。
虽然他也不是御史,但他反正就是弹了。
却是让这一桌子的人全都忍不住齐齐地瞪大了眼晴,露出一脸惊骇之色。
【王小仙弹劾王安石?这变法派莫不是这么快就要内订了?】
要知道当前的政治派系上来说,虽然和历史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朝中的党派之争远没有原本历史上激烈,王安石的日子过得也远比历史上更顺。
毕竟他就是个开窗户的,王小仙是真掀屋顶的,司马光现在都支持王安石了。
然而再怎么不激烈,到底也是有派的啊。
这个时空赵项都在太庙抽自己了,自然不会有人会傻到说我们不要变法,可缓变派总是有的。
事实上原本的历史上神宗朝也没有真的说不要变法的,司马光都举荐过王安石,韩琦,富弼等人其实也就是主张“缓变”而已。
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历史上后来的政治斗争越来越呈现二极体色彩,非此即彼,特粗暴的就成了变法派和保守派。
王安石后来自己也魔了,包括元绛这种人明明是他一路走来的战友,早期熙宁变法的二、三号人物,只是觉得青苗法这一条是不是要斟酌一下,先把北方叫停一下,立刻就被王安石骂作“老东西越老越没胆”,后世盘点的时候他愣是成了保守派了。
沉括也差不多,中后期变法派骨干,因为只反对市易法中的某一处,也给打成保守派了,成了新党叛徒了。
反正最后弄得是鸡飞狗跳。
历史上的政治斗争,请注意是历史上的政治斗争,其实有时候和现代社会的互联网时政主播是一模一样的,绝大多数人一开始都是奔着理性探讨为目的,认为自己是中立客观的,但吵着吵着就开始不讲理了,自然会分成爱国主播和反贼主播两块,压根就没有中间态的生存空间。
北宋这边也是一模一样,早期的时候王安石和司马光也是可以心平气和的讨论问题的,俩人也都是能够虚心接受反对意见的,后来俩人不知怎么就都成了二极体大疯子了,谁敢夸新法任何地方任何一句好,谁就是新党,谁敢挑新法中任何一条的任何一句毛病,谁就是旧党。
这玩意是铁律,任何政治斗争都必然要走向党争,党争的后期必然会变成两波神经病二极体。
而王小仙现在写奏疏弹劾王安石的举动,怎么看,怎么象是要和他决裂的感觉。
毕竟你要对事不对人的话你偷着说,私下说么。
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王安石的关系,你写什么奏疏呢?
再说你写就写么,干嘛要这么光明正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写呢?
曹谅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就见那上面第一句写着:官家你是不是傻,铁矿那玩意拿出来压你只占三成,王安石脑子抽了你脑子也抽了?
吓得曹谅完全不知所措,把脑袋给转过来不敢看了。
一脸懵逼。
【他好象不是要和王安石闹,而是—而是真疯子啊!官家和王相是怎么忍得了这个大疯子这么嚣张放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