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唐介快要死了
好一会儿,王小仙才在堤坝下边找到了唐介的马车。
听得上面喊杀声渐消,谢景温也知道这应该是打完了,便一直在下边等着,见王小仙他们乘马下来,也是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打赢了?”
“恩,赢了,都是从莫州来的两输户,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回头你审一审,看能不能审处有用的来,审不出来的话挑一批咱们进瀛洲之后正好都杀了,明正典刑。”
“啊这,杀?直接杀么?”
“不然呢?劫杀钦差,不用审也可以杀吧,我又没说要挑几个豪右杀了挖心下酒,杀些匪盗,你在这儿异什么呢?难道还要刑部审批,官家勾决么?那我这先斩后奏之权不是完全白要了么?”
“阿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说着,这谢景温面色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那完全是羞愧的神色。
刚才遇到事儿的时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走,就只有王小仙居然是逆流而上。
而自己当时分明是已经混乱得六神无主了,明明一个冲锋就胜利的事,他这表现和王小仙比起来实在是差得有些远。
明明他也是个文官啊,怎么感觉他比武将还猛呢?
不自觉的,谢景温也想起了王小仙在宣德门外大骂群臣都是怂包懦夫的场景。
他也不是什么大官,还是推崇变法的新党,本身对王小仙没那么大的恶意,甚至还有点好感,然而当时王小仙在宣德门外骂人的时候,他也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这鸟厮也太跋扈,太嚣张了。
可现在他脑子里却都是刚才王小仙逆着人流冲锋,拔剑在手的样子。
虽然,这货因为骑术不佳,一个人也没捞着杀,拔剑出来纯是摆了个poss。
【其实我也不是怕么,我是为了保护和照顾岳父】
【岳父当然也不怕么,岳父一辈子什么时候怕过?只是他老人家现在毕竟是年纪大了,而且久病缠身,总不可能真让他也骑马打仗,上阵杀敌吧】
【嗯,就是这样】
“对了,唐公呢?唐公怎么样了?”
“岳丈正在车上”
谢景温连忙掀开马车的帘子,却见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躺在马车的地上了,迷迷糊糊,正在说着胡话。
“泰山!”
“唐公!!”
这老头本来身体就不好,一路长途跋涉到了地方之后正发烧,突然遇上了这般大事又受了惊吓,马车下来之后好一顿颠簸,却是连谢景温也不知道老头是什么时候这样的。
“有没有水?快,给老爷子喝点水。”
“王介白—”
老爷子迷迷糊糊的口中居然在呢喃着王小仙的名字。
“唐公,我在。”
“你要牢记,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则新,黄河九曲方入海,一味逞强非正道,朝堂上的事从来都是曲求易,直取难,你要做朝中大臣,就不能和朝中的大臣撕破脸,咱们大宋朝争,从来都是斗而不破,你不懂斗而不破,将来如何去做大臣?”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小会出谋划策,大会统一意识,你和官家为什么不事先去开小会?既然不开小会,又为何要在大会上成立三直?”
“我若是官家,我后续要变法也不用你,你不能与同僚和睦相处,如何能让你进政事堂?门下议事,每日都是何等重要,日理万机,又哪有时间给你吵架?
你若当真要在政事堂吵架,难道要官家给你做和事老劝架么?你若是动不动就和人吵上一回,这政事堂到底是办事的地方还是吵架的地方?”
说着,唐介没了动静。
“唐公,先别说了,喝口水吧。”
王小仙现在也不知道这唐介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昏着的还是醒着的,甚至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年轻人出风头不能出得太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宣德门前的场合你不应该说话的,不应该的,这般除了得罪人之外全无任何益处,官家也会不喜,这般的大事之下只能有官家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你还年轻,做事不要急”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则新—
“潜龙勿用,潜龙勿用———”
越说到后面,唐介的声音就越是低,到最后更是干脆完全昏迷了过去,王小仙伸手去摸,只觉得唐介的体温极高,怕是得有近四十度了,分明是在说胡话。
“有没有医生啊,啊?医生?”
“我,我是医者,我来。”
幸好,唐介这样的大臣,又本来就有病,随行确实是带着医生的,只是跟禁军在一块,他都不知道。
禁军么,本来就人人都有副业,有个会医术的也很正常。
这个随行医的活儿东京城内但凡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医生都不可能跟来,毕竟随时可能治死在自已手里,干系太大,反而是因此而眈误病情,也是不得已,才找了禁军中的医生。
医术怎么样不知道,纯纯是真胆大。
王小仙侧立一旁,眼看着这郎中用短刀将唐介的后背衣裳划开,一股扑鼻恶臭扑面而来,也不躲闪,一时也是长叹一声,有些曦嘘。
基本可以确定,刚刚唐介就是迷糊了,并不是在清醒状态下跟自己说这些话的。
毕竟唐介本就也没有这般讨好王小仙的必要,这是个一辈子的直谏之臣啊。
而唐介刚才絮絮叻叻罗啰嗦的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在说他王小仙太直了,所谓的古人智慧,用现代人理解的警示名言来理解的话: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办事的时候曲线最快。
政治上做事绕个弯迁回着做往往会做得更顺利。
大佬的政治斗争必须是面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用手下棋子儿斗一斗就行了,一个撸骼膊挽袖子的人他一定不是大佬,王小仙要是学不会这个一辈子也别想进政事堂一辈子也别想当大臣。
所谓的潜龙勿用,说白了就象那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似的,太上老君看猴子有气也不支持西天取经,他也得派个青牛精带着个金刚镯子下去,被人捅破了也得愣是厚着脸皮说自己不知道那牛是自个儿跑的,童子也是自己跑的,葫芦水瓶裤腰带都没了也得是丢的,不知道。
如来面对老君一次又一次的捣乱明明烦的不行,他自己那么大的能耐,也得派十八罗汉带金山下去,俩大佬什么时候也不能撕破了脸面。
齐天大圣再大的本事你也就是一只野猴子上不得台面,什么时候会使分身法变六耳猕猴,打唐僧都知道不撕破脸了,人家佛祖才能答应让你“功成归极乐,汝亦坐莲台”。
都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所谓的政治就那么一点门道,事实上王小仙宦海沉浮的时间虽然短但这些道理也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意做罢了。
这些话其实若是换了旁人对王小仙说,那是一点都不新奇的,可这是唐介啊。
这是刚直了一辈子的唐介啊。
这是两宋三百年来最头铁,最刚直,一辈子无人不敢,无事不敢弹劾,无帐不敢查,而且现在快要死了,谁的面子也不卖了的唐介啊。
这样的一位长者,在发烧迷糊之际嘴里絮絮叻叻说的全是劝说自己要曲,要和,要软的智慧道理,好象是临终遗言似的的这些话都不是说给同样在自己身边的亲女婿说的而都是说给王小仙这个纯外人听的。
而事实上他俩其实真不怎么熟,是远不能跟王安石元绛这些人去比的。
这让他怎么能不感动呢?
却见唐介的背上全是红肿僵硬的大脓疮呈蜂窝状,也就是所谓的背痛了。
现代医学理解的话,这玩意就是糖尿病患者因为免疫力低下导致的背部毛囊发炎,严重的时候就象现在这样,感染发烧,挺不过去就容易死。
其实如果能有点几颗阿司匹林吃下去的话人也就没事儿了,可这不是北宋么,这不是没有阿司匹林么。
这医者见状,命人连忙停下,就地烧火煮水,又从包袱中取了七八个小竹筒在水里煮了,又取出一个大针,轻轻用火烧了,在唐介的背后大疮上将其扎破,挑开让浓水流出。
待那锅中水沸,那医者也不怕烫,拿着还滚烫的竹筒直接就扣在了唐介的疮口上,而后很认真很认真的等了半天。
王小仙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这是在干啥:这不就是在拔罐么!
原来北宋时期的拔罐,是通过炖煮竹筒,扣在背上后通过竹筒的冷却来实现压力差的。
这能有多大的劲儿呢?
“我来吧。”
说着,却是王小仙在所有人一脸懵逼的目光中接过了竹罐。
“介白兄你,你,你莫不是还会医术?”
“不会,但我这个效果应该比他的好。”
那大锅底下煮水的也是在用木柴,王小仙直接拿起了一根操作起来,烤一烤里面的空气就给唐介扣上了。
那医者和谢景温见王小仙十分利索的很快就将这七八个竹筒全部扣住了唐介的背疮,而且吸力极强,根本掉不下来,纷纷惊讶得目定口呆。
“介白兄你真会医术啊!”
王小仙也没再解释,而是问那医者道:“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那人连连点头:“把脓血吸出来,至少暂时,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不过唐公毕竟年纪大了,这看他这烧能不能退吧,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切不可再让他操劳了,我再开一副方子,当然,也可以进了瀛洲城,让瀛洲的郎中也看看。”
“你打算开什么药?”王小仙突然问道。
“唐公的疮毒是阴虚之故(糖尿病),合该补气托毒,当内服以人参、黄芪补充气血,外服,当以鹿茸磨粉,和米醋调稠,敷于患处。”
谢景温:“御医给岳丈看的时候,用的也是这药方,介白兄可是有其他意见?”
说白了背痛在古代是常见病,这治法是直接收在千金方里的,只要不是太庸的庸医基本都会以这几样药材做主料,至多是因人而异,在辅料和配比上做些微调。
王小仙哪懂中医啊,只知道他这病现在最需要的是消炎,可这北宋哪有消炎药呢?鹿茸粉泡醋,消炎的么?他也不知道啊。
这玩意能好使吗摇了摇头,却是苦笑道:“人参和黄芪应该好弄,就是这瀛洲大灾之地,鹿茸—能有么?”
他记得鹿茸这玩意,在现代都是要冷藏保存的,否则就得烘干保存或者直接泡酒,东京那地方能找到鹿茸他信,鲜鹿茸也不难,唐介要用,赵现去鹿苑砍也得给他送,可瀛洲,现在又遭大地震,要说这地方能找到鹿茸这地方的鹿茸能有真的么?
那医者道:“如果实在没有鹿茸,可以用羊茸先应付,民间百姓,大多如此,不过效用不及鹿茸十一。”
谢景温:“先用羊的应付着,我立刻派人急去大名府看看能不能买得到,若是大名府都没有,就回东京买,也只好如此了。”
王小仙闻言,却是眺望着远方,一副若有所思状“介白兄以为呢?可有更好的良策?”
“啊—我先这样吧,走,先进了瀛洲城再说,万一瀛洲城内就有现成的鹿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