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系统性腐败,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哪个重要?
“子瞻兄,可通晓茶艺之道?我兄弟二人都是粗俗的市井出身,这上好的龙凤茶团,在我兄弟二人手里,倒是有些暴珍天物了。”王小仙热情地向苏轼发出邀请道。
苏轼见状也不客气,拿过了茶团就操作了起来,他是真的会,一举一动,看着倒是也确实风雅。
王小仙和王小虎都是喝炒茶长大的,着实也是不会这个,如今,炒茶虽然已经有了,但时间毕竟还短,还来不及发展,也没有乱七八糟的许多品种,上流社会的主流喝的依然还是茶团,大家喝炒茶主要还是图他方便,公认味道是不如茶团的。
“介白兄当真是了不起,好气度,千人大逼宫,你居然还有闲心喝茶。”
“子瞻兄也当真是洒脱,明知道我如今是千夫所指,却居然还敢来我家给我点茶,那宣德门外,你弟苏二才子应该是去了的吧?你怎么不去啊。”
苏轼笑着道:“我现在也没有官职在身,丁忧刚刚回京而已,还在吏部等缺,哪知道就遇到了现在这样的事,吏部的官员自己给自己放假,也没人管我了啊,那我闲人一个,为何要去凑他们的热闹?”
“若我是有官做,那恐怕也是要去那宣德门前跪上一跪的,毕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么,若是没有,介白兄天下至奇之人,吾亦是神交已久,既是有缘遇到,岂有不相交的道理?”
王小仙闻言哈哈大笑:“苏子瞻倒当真是一个妙人,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也算是大慰平生了,不管此番我死还是不死,能不能过得去这一难关,子瞻兄这个朋友,我王小仙都认下了,
若我当真死了,还望子瞻兄能去我坟前祭拜一番。”
苏轼点头:“好啊,那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到时候去你坟前看你的时候我给你带。”
王小仙:“那就东坡肉吧。”
“何为东坡肉?”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儿呢这儿呢,来了来了。”
说话间,王小蝶便端着一个大砂锅做的东坡肉出来了,后面还有一众的丫鬟,端着许多别的菜,因为有苏轼这个外人在,索性便在院子里支了一张桌子,一并吃吃喝喝了起来。
这苏轼也当真是自来熟的厉害,刚认识的朋友,居然真的就留在家里吃饭了,还表现的极其自然。
“妙,妙,妙,这大肥的猪肉,竟然也能烹饪的如此美味,小蝶姑娘,当真是好手艺啊。”
王小蝶:“苏大才子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多给你做些,苏大才子若是有闲遐,不妨来州桥书院来做客,给我们讲讲这诗词书画之道,书院的姐妹之中,有许多人都非常崇拜您呢。”
“哦?州桥书院?可是那州桥夜市的对面,新成立的女子书院,州桥书院?小蝶姑娘是在州桥书院学习?”
王小虎:“那书院,就是小妹她开的。”
苏轼:“哦?原来小蝶姑娘居然是这周桥书院的东家?失敬,失敬,不愧是介白兄的妹子,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反倒是王小仙颇有些一头雾水:“什么州桥书院,小蝶你干什么了?怎么我都不知道?”
王小蝶冲他一吐舌头:“你平日那么忙,根本都不关心我,我这些许小事,又怎么敢去烦你呢?”
王小仙尴尬一笑,一时还真有点小愧疚。
却原来,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钱小乙搞在一起了。
钱小乙,是他在考锁厅考试时收的一个小弟,试后他就安排他和李舜举认识,还资助他开了个药房,希望他能将宫中的一些比较成熟的配方制作成中成药之类的,同时还希望他去找一些医生什么的。
比如逍遥丸,是希望他的这个店可以象同仁堂一样,将中成药发扬光大,乃至于结合王小仙的现代医学知识,将其发扬光大的。(逍遥丸就是北宋的宫廷秘方,北宋后期流传到市面上的)
将来若是能有机会,象是什么青霉素,水杨酸,这种好象比较简单的玩意,他还指望这个药房搞呢。
钱小乙是专业儿科,顺手也会点妇科,在北宋,女子学医大抵也都是专精于这两科,也不知怎的,王小蝶就跟着钱小乙学习上了,还搞出一个专门的女子学院出来,其主要成员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宫女,每日里都在药局当学徒,让钱小乙找宫里的太医给他们讲解。
顺便,也会学一些基本的经学,诗词歌赋之类的,有时候陆佃也会去书院。
此时既然碰上了苏轼,自然也要邀请,苏大才子截止在熙宁元年这个时间节点,做官做得虽然一般,但是才名却还是很大的,女人缘着实是好得很。
王小蝶用现代化来讲的话就是苏轼的粉丝,这也很正常,和苏轼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又有几个人会不是他的粉丝呢?一听苏轼同意会去她的学院转转,自然也是高兴不已,眼睛里都在绽放着光芒,两个人在桌上说说笑笑,却是也居然格外的投契。
【话说这苏轼是不是和王雾有私怨来着,王小蝶贸然和他走得这么近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要知道,苏轼虽然比他们大些,但其实也就是三十出头,男人三十,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这货两年前还刚死了老婆,就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那个。
总觉得,让苏轼和小蝶走得近,会很严重的影响她和王雾的关系啊。
不过相比于王小蝶,苏轼显然还是对王小仙更有兴趣。
吃饭的时候谈的都是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事情,王小仙也插不上嘴,他虽然也算是文艺青年,但在这方面既没什么天赋,兴趣也不算太大,还不如王小蝶和他聊得多。
但等到酒足饭饱之后,丫鬟们收拾了桌上的狼借,苏轼和王小仙还是很自然的到一旁重新喝起了茶来。
王小仙真心实意地佩服道:“子瞻兄,胸襟豁达宽阔,确非凡夫能比啊,虽说我与你注定是道不相同,但若是我还有以后,希望你我二人,可以做到君子相交,公私分明,纵是政见不同,也不生私怨。
苏轼笑了笑,郑重地点头道:“好。”
王小仙:“怕就怕没那么容易,听说,子瞻兄和张方平张相公关系匪浅?”
苏轼一愣。
这友情的考验这么快的么?
随即便郑重地回答道:“恩重如山,情逾父子。”
王小仙笑了笑:“也许,咱们这一对朋友,就只有今天这一次一起喝酒的机会了呢。”
苏轼想了想道:“张公曾任江宁知府,我也听说了你在江宁时候所做的事情,可你针对的不是冯京么?张公治下,确实有大量的官家田地流失给了权贵,可是在当时,售地筹款,乃是国策,是仁宗皇帝所首肯的国策。”
“国库空虚,而公田上的官吏贪腐之风甚昌,朝廷所拥有的百万亩公田每年实际上能带来的财政收入,几乎为零,张公在江宁,只是执行了这个政策而已,这在当年,不能说是张公之过吧,这是时代的错,硬要说的话也是韩相公的错,是仁宗皇帝的错。”
王小仙:“我不是说他在江宁时候的事,而是他从江宁回来,应该就做了三司使了吧,他应该是近十年做的时间最长的三司使,直到现在,三司衙门里大量的中层官员依然还是他的门生故吏,
对吧。”
“都知道三司的帐目有水分,是黑帐,是假帐,可是没人敢去查,自然也没人知道具体这帐目上的亏空有多大,直到唐公,这是他快死了,才要决心去查一个水落石出,结果呢?触目惊心啊,
已经到了三千多万贯了。”
苏轼:“介白兄,三司衙门三千几百万贯的亏空归责于张公头上,这太不合适了吧,张公他又何德何能,能贪三千多万呢?我承认张公绝对算不上两袖清风,万贯家财确实是有的,但是三千多万?我朝就从没有过这么大的贪官。”
王小仙:“不是贪官贪去了,那这三千多万的亏空是哪去了呢?据我所知,这些亏空之中近一半是亏在了军上的,是在军粮运输上的。”
“还有两千多万,是滥发交子,明明张方平是最早提议,发行交子一定要有准备金的,可是结果呢?超额发行的交子至少也有两千万贯,苏子瞻,你不是蜀人么?交子不是在你们蜀地用得最多么?你可知滥发交子,就是在盘剥百姓,尤其是蜀地百姓?”
“这,这是个体系的问题,是因为朝廷就是没有钱啊,当年发行交子,就是张公强行要求三司必须要预留充足的准备金的,可是-哎,介白兄,三司的问题,不只是三司的问题啊,更不是三司使的问题了,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么?”
王小仙:“明白啊,我当然明白了,子瞻兄以为,现在宣德门外跪在地上要请杀我王小仙的那满朝的士大夫,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所说的这个道理么?”
“你以为官家,为何如此疯狂,会支持我如此激进的改革计划?子瞻兄可知,唐公在三司查出了这么大的亏空,三司衙门之内,因贪腐问题而被处置的官员是多少么?
“不是说没有杀官员,就连处置,也是一个没有,因为完全找不到可以处置的人啊,奇怪不?
张方平作为这段时间在位最长的三司使,面对一个亏空超过三千万贯的三司衙门,他居然无责,居然还是两袖清风的好官矣,他手下那些亲信,居然都没有任何责任啊,那你说这三千万贯的钱呢?钱都哪去了呢?”
苏轼闻言也是面色沉重,却道:“你说的这些,倒也有理,可我还是那话,你将这一切归责于张公,实在是太牵强了,这是本朝历来就有的事情,甚至很可能早在太祖朝,这三司衙门就已经有说不清的烂帐了,至少不是从张公开始的。”
“而在张公之后,吴公、韩公,都曾任财相之职,更何况对你有提携之恩的王介甫和元厚之都曾任三司衙门的判官,亦或者说,朝中的那个相公,计相,乃至于所有的四品以上大臣,又有几个是完全没在三司任职过的呢?
若是你和官家要因此追究张公责任,是不是满朝的士大夫都要追究呢?否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很难相信,这不是你们新学对我们蜀学的打击报复,是党争。”
王小仙闻言却居然是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已经和官家商量好了,若是我能活下来,下一步,就是要追究这三千万两的亏空的,若是当真需要追究满朝文武,那,就去追究满朝文武好了。”
苏轼一时惊莫名。
“你疯了?”
“满朝的士大夫,不都在说我是个癫人么?”
说白了这货还是吃了回京时间还短的亏,并不太了解王小仙到底是个什么人。
“咋么,是不是后悔进屋来与我吃饭喝酒了?”
苏轼皱眉道:“那倒也不是,不管怎么说,介白兄初心总是好的,在下也认你是一位道德君子的,只是介白兄,你自己不觉得这是在说胡话么?况且天下治理,能由着官家的性子来么?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么?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么?这天下的对错是非,总不能仅凭官家的心情好恶来决定吧。”
王小仙:“不错,这其实就是我大宋最大的弊病了,子瞻兄,都说我大宋之弊在于三冗,在于财用不足,可我大宋明明远比汉唐富庶,财政收入也并不少,甚至几乎也没有什么收不上税的问题,说百了就是其他朝代亡国的问题咱们大宋一样都不沾,而且做得比他们都要好得多,为什么,
我大宋就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来告诉你吧,就四个字,无他,程序正义而已,一个官僚系统,在维持正常运行的时候却越来越维系不下去了,数以千万计的亏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但偏偏每一个人都没有错,所有人都没有贪污,唐公豁出了性命,临死之前欲要奋力一搏,查出了三千多万贯的亏空。”
“可这三千万的亏空却居然找不到一个责任人,官家不是仁宗皇帝,我和官家也商量过,在这件事情上,不怕杀人,可问题是官家刀都抽出来了,却不知道能杀谁,该杀谁。”
“他妈的这么大的亏空,居然全部合情合理合法,这对么?子瞻兄,是不是官员们只要不做违背法度的事情,只要切实没有触犯国法,不管他把他的治下治理成什么样,都是无责,甚至是有功的呢?”
“如果一个朝廷,一个国家,所有的官员在程序上都没有违法犯罪,但是国家就是越来越烂,
亏空越来越大,百姓越来越困苦,社稷越来越危险,这个所谓的程序正义,到底还是不是正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