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群臣奏疏:请杀王小仙
“都监,您说这些个将门,真的能主动拿京外的产业来置换这军械监的股份么?”
却说在这酒宴的不远之外,李舜举终于和这些人说完了军械监的现状与规划,下了偏殿,却是由李宪亲自为其斟茶服侍了,而后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宛如是一副干儿子一样的姿态。
本以为凭他和神宗皇帝的关系,用不了多久一定能稳稳的压住李舜举一头,现在看来却是真做白日梦了,李舜举这个军械监提举从此之后在宦官中一定是独一档的存在,给个相公也未必换的了。
至少在李舜举死之前,这位置他是别想取而代之。
宦官么,都是极其懂事儿的,这位昔日实际上已经和李舜举平起平坐了的晚辈自动的,丝滑的,毫无半点阻塞的就贴心地找回了自己小黄门的定位,
“李兄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李舜举自然是连连推拒,毕竟这到底是赵项的潜邸之人,官家最信任的宦官。
“要的,要的,宫里面这上下尊卑,总是要守的,只是在下确实是有些事看不明白,都监若是有暇,不知可否赐教?”
“好说,好说,其实也没什么,这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若是这些人还有心为后代子孙谋前程,
不想被别家甩下太远的话,后面就只能尽可能的变卖家产,添加其中以争取增加一点股份了。”
李宪:“这这股份,当真这么重要?这军械监的盈利不会比江宁纺织公司还夸张吧,若当真是这样,咱们官家才占了三成,他们占四成会不会多了点?
而且既然这四成之数定下来且不会变了的,后续他们的投资越多,岂不是就越是亏么?”
李舜举又笑着道:“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军械监实际上也不是真图赚钱,要说赚钱的话,
这么大的军械监,恐怕收益还真比不上江宁纺织公司。”
“毕竟那药玉和瓷器,大规模生产之后,那精品陶瓷的价格是一定会砸下来的,药玉就更是如此了,现在市面上一个好的药玉摆件,价值上百贯总是问题不大的,
可等到孟家井的新药玉流入进来,恐怕一个就只值二三十贯了,等到朱仙镇的窑口真的立起来,那就连一贯钱也未必还能卖得上了,等到窑口再多一些,说不定二三十文都卖不上。”
“居然会差这么多?”
“陶瓷,说白了就是土么,而药玉,说白了也就是沙子,之所以贵,主要还是因为稀少,只要是大规模的生产,就一定会流入寻常百姓之家,单价是不可能高的。”
“再说军械监还要制造火油车,打造铠甲武器,这些也都会削减利润,因此我才说,军械监的利润虽然会可观,但恐怕未必能和江宁纺织公司比,赚钱,赚得恐怕也不会很多。”
“说到底,这生意要做,本来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借石油这东西强军,而这些将门要是入股其中,自然也不会是为了赚钱,分他们四成股份,其实这就已经不少了,你真以为这股票就是分红了,他们就能拿得走么?恐怕就连官家,也是没想过真要从这其中拿钱的。”
“啊?不拿钱?不是每年都要分红么?”
李舜举:“确实是要每年分红,可这个分红要怎么分呢?难道像江宁纺织公司一样每个季度都分红么?不会的,这利润一分为三,但其实平时只是做个数看,根本就不会发的。”
“工匠和军户占三成,但这个钱根本就不会发,而是由官家承继太祖遗志,重建封装库,什么时候打仗了,这个钱,才会作为补贴发放给将士们,而且只有这些,存多少发多少,发完了为止,
轻易也不会追加。”
“皇家的三成,必要的时候,也是要拿出来发给将士,抚养英烈子女,乃至于隔三差五的用来给将士们一些好处,收买军心的。”
“至于将门的这四成,那就更是如此了,这钱真能带回家去么?做将领的,手里要是没点钱捏着给将士们发,怎么打仗,谁给你卖命?
李宪闻言不禁惊道:“将领直接给将土发钱,这岂不是养私兵了么?”
李舜举:“你啊,还是不懂咱们大宋真正的军制,太祖爷建军,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啊,你可知太祖朝的时候,边关大将都是吃两府赋税的?”
“两府赋税?”
“就说天雄军吧,这是咱们宋初时大宋最精锐的一支边军了,符彦卿的符家阿四之名,在辽国可止小儿夜啼,人称五代完美武将,生了三个女儿,做了三个皇后,可这天雄军军费来源呢?”
“这天雄军,驻地在雄州,雄州赋税,乃至关南的其他两州赋税也大多都供养了天雄军了,这些钱,足以供应天雄军的日常开销了,然而天雄军的正经隶属,却是在大名府的,大名府的赋税,
不是天雄军的,而是他符彦卿的。”
“符彦卿一个人的?”
“是啊,名义上都是符彦卿一个人的,其实我看过很多咱们宋初那些名将的资料,符彦卿人称完美武将,可你说他用兵真的有什么独到之处么?其实没有的。”
“无外乎是平时善养士卒,和将士同食同住,并无多少花销,等跟辽军作战的时候将平日里攒下来的银钱直接当做军饷给将士们一发,而后大喊一声跟我上而已,披坚持锐,冲锋在前,然后呢?
然后就没了啊,他这个五代第一名将,打仗就永远是这一手,哪有的那么多的什么兵法,阵型啊,那都是太宗朝之后才开始流行起来没完没了的研究的东西,你说是太宗之后的宋军强盛,还是太祖时候的宋军强盛?”
“太祖朝的时候,凡是边关大帅,身上必挂两府,所有边军,除了本州赋税用于养军之外,都会另有一内地州府供养,其钱帛都是直属于节度使本人的,这个钱,你作为将帅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只要你能打胜仗,这钱你想怎么用都行,哪怕是你全都吃喝赌的花了,打仗能赢就行,御史也管不了,因为这个钱法理上就是你的私人钱财,
但若是你赢不了,还敢乱花钱,太祖朝好象没这样的将领,但是五代旧俗,你看你下边的兵卒会不会杀你全家?”
“太祖曾经说过,钱是将的胆,为将者手里若是没有钱财,如何统御将土,谁能给他卖命?你当为什么太祖那会儿,京中的禁军将领全都要加一个外地的节度使?”
很多人可能也都和你一样,认为将领给兵卒发钱,就是有不臣之心了,但其实这本来就是宋军的传统啊,也不知这传统是怎么没的,便连那些军产,如今也已经尽入那些文人之手了。”
李宪:“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官家,是在恢复太祖旧制?官家,确实是越来越象太祖了啊。”
李舜举:“是,但也不是,改制之后,军中所有的中层,乃至基层将领一定都会由军户代表出身的将领所拢断,便是这些将门的人,若是不能得到军中基层的认可,选不上军户代表,未来恐怕也是万难说有什么前途的。”
“然而只要能选上这个军户代表,寻常的将领,又如何能和他们这些将门争锋呢?二弟他曾和这些军户代表们说,将来都有机会做三衙大帅,这其实——-呵呵,也不能说是骗他们吧,毕竟,将门的子弟,也是能选军户代表的么。”
李宪也是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若是平民出身的军户代表,虽说确实是也能为将,但恐怕是永远也做不成都指挥使的了,
毕竟将门子弟拥有更多的分红可以发给魔下的兵卒,则将士自然会更用命,也更容易取得战功了啊。”
“原来这便也是官家刚才说的,要与将门共天下,赵亡宋不亡的意思了啊,不过若是这样一来,西军那些将门,恐怕是还要一番处理了,不给股份,只怕是以后会闹,给了股份,万一西军的上来,他们和咱们赵宋可不是与国同戚啊。”
李舜举点头,道:“这法子是二弟想的,自然也考虑到了西军,你莫忘了,石油就是延州的,
那是西军的地头,换言之这驻京禁军的命脉,分明就是掌握在西军手里的,倒是刚好可以彼此相互制衡,这可真是上天赐给我大宋的神物啊。”
“而且如此这般,不止是决定了一个谁来做衙帅的问题,同时还解决了一个战心的问题,你要知道,我朝太祖之兵虽然至强,但却也同样极其残忍,弑杀,好战,虽然闻战则喜,却也未免过于暴戾凶狠,难以控制。”
“所谓忘战必亡,好战必危,一支军队,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是好战,什么程度是怯战呢?不是给了军队足够的赏钱,将士们就一定能够战欲旺盛的。”
“唐末时两支军队互相打个小半年,结果却是双方都一个也没死,直到有一方主帅实在没钱发赏金了,将士们回过头就去把自家主帅杀了认输,这种事,是当时的常态啊。”
“所以军械监选择了战争分红的制度,财报都是公开的,又有选出来的军户代表时时监督,将士们的凶性一旦激发起来,谁敢打这些钱的主意?”
“这些钱,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则将士们自然求战,恐怕是看谁都象敌人,消耗的差不多了,
那就绝地不会再主动求战了,
分红攒钱的的速度,将决定将士们渴望功勋,求战好战的状态,既不会过于穷兵默武,拖垮国家,也不会一直怯战畏战,就象——-就象太宗之后的宋军一样。”
这李宪,虽然确实也已经有志于武事,但毕竟神宗才刚刚继位,他也还来得及有机会出去监军,对军事的认知并不算太深,还处于学习阶段,此时听了李舜举的讲解,才发觉这个军事改革之中居然有这么多的深意和门道。
“这王小仙,倒也当真是个奇才啊,此法,倒也确实是万全,只是都监,你说这对咱们宦官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咱们以后,还能有监军的资格了么?军户代表就有资格银台直谏,还要监军干什么呢?”
这李宪,一心也想要象李舜举那样外放去战场上披坚持锐,青史留名呢,现在却是连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都不知道了。
李舜举:“当然是好事了,军械监提举不就是我么?这职位,永远都是咱们宦官的了,说不定以后就是你的,
况且在太祖一朝,将领是从来不厌恶监军的,只是太祖朝的监军,冲锋你得在最前边,撤退你得在最后面,不说别人,曹彬不就是兵马都监出身的么?”
李宪:
“
一时间,他也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好事了。
“都监,供奉。”
一名银台司的黄门宦官一路小碎步的走了过来,小声道:“司马光上了奏疏带头,是是—”
“什么内容?”
“请斩王小仙。”
李宪:“他现在已经不是御史中丞了,凭什么还弹劾大臣?”
李舜举:“二弟他只是史馆检校,又算是什么大臣?司马光本来就是二弟长吏,居然这么快么?”
那小黄毛道:“不止是司马光,王安石,元绛,这些平日里和王小官人关系最好的,都上了奏疏了,内容都是一样的,请斩王小仙,恐怕不会只有他们几个,用不了多久,大半个朝廷的官员都会要上书,请官家斩杀王小仙了。”
李宪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怒色,低声骂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逼宫吗?”
李舜举反倒是看起来更平静一些:“倒也正常,二弟也早就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这才半天吧,王介甫,他也上这个奏疏了么?哼!”
李宪:“这些个士大夫,一个个的都是人模狗样的东西,谁是当真为国为民?口上全是忠义,
心里却全是主意,我看这大宋,就只有咱们这些宦官,是对官家真正忠心耿耿的了,都监,咱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王介白也是士大夫,咱们这些宦官又能怎么办?什么也办不了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就看官家怎么保他,又是否能保得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