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找啊找啊找内鬼
北宋是有专门的拦御驾告御状的流程和成例的,甚至还有专门的登闻鼓院,事情既然发生了,
自然就必须得查。冯京作为御史中丞这个时候站出来主动提出自己的副手作为人选去调查,赵项是完全没有理由反对的。
说白了,刚当这个官家,还是缺乏经验,稀里糊涂的也就被牵着走了。
这本来就是他们俩的本职工作,富弼一系的旧人抓住机会更是纷纷都站出来反对,刚刚回了中枢的文彦博在此事上的态度自然也是不问可知,他毕竟是冯京的岳父,稀里糊涂的也就众议汹汹了。
不过要知道陈荐是在年中的时候,也就是赵第一次要起复王安石而王安石拒绝的时候,他就突然开始弹劾起了王安石在鄞县时做青苗法的种种弊端了。
要知道他可是御史知杂事,相当于是整个御史台的常务老二,他这个身份的人亲自弹劾,摆明了就是已经跟王安石撕破脸了,按照一般的政治潜规则来说,这人和王安石在朝堂上已经几乎不可能两立了。
王安石起复成功,他就得滚蛋,他想要继续留在朝堂,就必须出手柄王安石给摁死。
这么个人派下来查江南案,证不证据的那就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是过来调查证据的,就是过来搞人的。
这事实上也是冯京的垂死挣扎,富绍庭是他的女婿,王小仙跟他是得罪的死死死死的了,他现在对御史中丞这个位置本身已经没什么留恋了,走定了,但混到他这个层次,也该为身后名着想了。
他可是历史上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人,注定要在史书里列传的,是入奸臣传还是能臣传?
只要把王小仙给抹黑,如果能送王小仙进奸臣传,那他自己大概率也就可以进能臣传了。
为此,哪怕是得罪官家,他也在所不惜了。
也不知道赵是没反应过来,事后后悔了,还是迫于压力不得不低头,事后又急着补救,这才又示意身边的贴身近臣曾公亮给他再举荐一个,于是曾公亮就文举荐了自已的学生范纯仁“所以说,那个陈荐过来,就是来存心找茬,把大哥和老师往死里整的,而范纯仁会秉公办事,只要不找到切实的证据,应该会制衡这个陈荐,但真找出问题也别指望他会包庇了?”
包厢里,王小虎如此分析道。
王雾点头,而后又复大口吃鸭子不停,直吃得满嘴流油。
王娟:“哥你能不能先别吃了,你没吃过鸭子啊。”
王雾:“他们家鸭子好吃啊,而且我也确实是饿了,咱都多长时间没吃肉了?我吃鸭子又不眈误聊事情。”
过完了年后,王安石对家里的管制也松了,今天他们这一群小辈聚于他们王家的醉仙居的时候,这王雾闻到满楼的鸭子香气,实在是忍耐不住,便还是偷偷点了鸭子来吃了。
反正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也没有人会因此而害他“雾阿哥你慢些吃,莫嘻着了,尝尝这个酸梅酿,是我自己琢磨的。”王小蝶在一旁殷勤地给王雾倒上了酒。
王娟瞪了自家这个饿死鬼的大哥一眼,而后也大口地咬了一口烤鸭卷饼,一边吃着一边问:“我爹知道那陈荐要来之后,居然整天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你哥呢?”
王小蝶:“一样,整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好象丝毫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一样,看我和二哥着急的不行,还笑话我们没有定性。”
王小虎又问王雾道:“所以这陈荐和范纯仁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正谁副,谁大谁小,谁听谁的?
这个范纯仁到底能不能压得住陈荐?我问我大哥,他也说不知道,我问了许多人,都说不太明白。”
王雾苦笑:“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也确实是很难说的,这两个人,不是正副的事儿,咱们大宋,是官、职、差相分离的,此件事,恐怕就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谁大谁小了。”
见王小虎还是一脸的疑惑不解,王雾也只得给他进一步解释分析道:“咱们先说最直接的差遣吧,范纯仁的差遣是江南东西路体量安抚使,总领军民要务,也就是说整个江南东路,连带着江南西路,他都有一个总督,总领的意思,
这也就是太平时节,如果打仗,这就是大总管,或者是方面都部署了,所谓的封疆大吏,便是如此,地方差遣方面,可谓大之极也。”
王小虎:“既然是大之极也,他又是范相公的亲子,门第显赫,所以为什么不是他大呢?”
王雾:“可是陈荐的差遣是江宁织造案公事,也就是专门为了这案子下来的,人家是专管,严格来说,陈荐才是中枢派下来的,代表着钦差是专门办案的,而且陈荐的本职是御史知杂事。”
“正所谓御史见官大三级,范纯仁的本职是漕运使,说白了,陈荐是御史台的人,而范纯仁是三司衙门的人,两人在本职上是互不统属的,差遣上又是各干各的。”
“按理来说,范纯仁到底是封疆大吏,又是名门之后,是要大一点的,但他的官职只是吏部侍郎,只有四品,而陈荐的本官是太常,三品,比范纯仁是官大一级的。”
王小虎闻言不禁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实是感觉有些头大。
“所以呢?到底谁大?为什么这么复杂啊!”
王雾苦笑道:“这便是咱们大宋的祖宗之法了,官、职、差,相互分离,也相互制衡,出了京办事,几乎都是这样,很难有谁可以只手遮天,彼此之间要相互制衡,相互平衡的,所以真的很难说。”
王娟在一旁道:“实际操作中呢?事情要做,总是有人要承担责任,总是有人要说了算的吧,
若是这二人产生分歧,难道要事事都请示汇报,让官家和相公们来裁决么?”
王雾:“这真是不好说的,按说,范纯仁的差遣大些,封疆大吏不是开玩笑的,这也不是什么常差,然而陈荐曾经做过江东司法提刑,整个江东提刑司都是他的门生故旧。”
“更何况,他还是冯京派下来的,冯京,可是也做过这江宁知府的,我想了一下,如果江宁这边的豪右和形势户中,真有人要害我父亲和你们大哥的话,在京城里最理想的同谋对象,就是冯京,告御状这种事,不可能没有人帮忙的,真要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堵得着官家的车架么?”
一旁,王小蝶闻言忧虑道:“若是当真如此,那恐怕此事,还真要以陈荐为主了。”
“怎么说?
,
“从差遣和职位看来,二人是相互制衡的,正常来说,恐怕还是这陈荐要更让着范纯仁一些才是,毕竟也是范文正公之子,总是要有些特殊的。”
“然而这不是已经破釜沉舟了么?陈荐和王公,不是已经无法并立于朝堂之上了么?那陈荐背后的冯京,不也是在为了身后名而殊死一搏,连得罪官家也不顾了么?”
“换言之对于陈荐而言,这一趟的差遣,若不将王公和大哥的罪名定死,他自己也要请辞罢官了,说不得还要被骂作奸臣了,而范纯仁呢?他与王公既然也没什么私交,这对他来说便也只是一趟公差而已。”
“一个面对的只是一份普通公差,另一个是不成功便成仁,押上性命也要将事情办成,这两人一块办事,又没有明显的正副,主从,这只做一份差的,如何能够争得过不成功则成仁的?”
众人闻言,一时却是都觉得王小蝶所言十分有理。
然后就忍不住更加的忧心怖了。
王娟:“但那陈荐若是诬陷好人,蓄意构陷,范纯仁也不可能看着不管吧,他们范家的名声不要了?”
王小蝶:“蓄意构陷当然不可能,可为什么要蓄意构陷呢?大哥自己都说过,这公司成立之时乃是泥沙俱下,主要做事的也到底都是那些豪右,尤其是陶家,他们家三年前为了压低生丝价格不惜逼迫桑农卖儿卖女。”
“我哥他自己都说,这纺织厂建设的时候速度太快,他只是划定了一个大方向而已,就算是那些负责监督的胥吏,这些人以前鱼肉乡里惯了,要改,也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因此若是过程中真有什么毁家亡户之事,那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那陈荐既是御史,在咱们江宁本地又有耳目,到时候他也只需要自己将这些事情给查出来就是了,恐怕还真不存在什么构陷,范纯仁这般的所谓君子,又能如何呢?那陈荐没有这个能力么?”
王雾在一旁补充道:“有的,陈荐还做过江宁府的司理参军,在职期间平反冤狱一十三起,还做过句容县令,提点江东刑狱时曾经揭发过润州军粮亏空案,斩了转运使的家奴,
说实话,他这人在咱们江宁,本来就有一部分的青天之名,和你大哥是比不了的,但是综合评价,至少江宁的老百姓,是认他是个能官,清官,好官的。”
王小蝶不满地嘟:“好官他还来搞我大哥。”
王雾一时也是苦笑,也有些无法回答了。
政治么,卷入其中,身居高位,自然也是身不由己,哪那么多的好坏是非。
总之,这陈荐要官位有官职有官职,论差遣正对管,论能力有能力,论旧部有旧部,甚至连本地名望和人脉也都不缺,再加之这么个钦差大臣的身份加持,还有着不成功则成仁,无论如何也要把王安右和王小仙往死里整的决心。
想想就很可怕啊。
“这,这,这可怎么办呀。”
王小仙和王安石都没着急,王小虎却是已经急得有些转圈了。
王小蝶倒是看得明白,道:“说到底还是要看血案本身,所谓的毁家灭门之事,到底有多少?
又到底都是谁授意做下的?
问题是肯定会有的,然而到底是什么问题,是不是真的出了人命,如果出了,又到底出了多少,又到底能不能咬到大兄,乃至于王公身上?”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咱们只在这边商讨是没什么用的,不如尽力先他们一步,先把所谓的苦主都找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看看是真的苦主,是不小心真被这时代的灰尘给砸了,还是假苦主,硬赖在大兄的身上意图图谋不轨呢?”
“若是真的苦主,咱们看看能不能凑一些钱,或者是其他方式弥补了他们,正所谓亡羊补牢,
为时未晚,说不定就让这苦主不苦了呢?
只要不苦了,那陈荐就算是还想要兴风作浪,又能有多大本事?至少对咱们而言,也没那么被动了。”
“若是假苦主么”
王雾:“若是假的苦主,此事倒也不妨交给我来做,你们就不用管了。”
众人纷纷点头,当即便这般定计了下来。
“就怕是这两个钦差大臣,不会给咱们那么多时间啊,陈荐人在东京,再怎么急,赶过来也总得个十来天,甚至更长,那范纯仁·—可是就在杭州啊。”
“尽人事,听天命吧。”
另外一边,宋玉,武都头,等等一众的胥吏也是难得且罕见的在一起正在开会,所议的问题倒是和王小虎,王雾他们一群小辈相差不大,都认定了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是不是真的有血案,有苦主身上。
也都认定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抢时间,
“人家王小官人本来打算过完了年就走的,老子自己也是江宁人,你们也都是江宁的本地人,
拍着自己的胸脯问问,王小官人来了江宁这一年的时间里为咱们江宁办了多少事?
过得是不是比往年要热闹繁华了?”
“不为别的,哪怕是出于最朴素不过的个人情感,我也绝不允许咱们中的任何人,往王小官人的脸上抹屎!
王小官人此生还会不会再回江宁,恐怕都是不好说的,你们打算让这江宁城,留给王小官人一个什么印象?”
“王小官人为咱们江宁的百姓做了这么多,若是到头来因为咱们江宁的百姓,反而毁了王小官人前程,不止是咱们,恐怕从此以后,咱们所有的江宁人出了门,都抬不起头了,那些外地来江宁谋生路的流民,都要骂咱们所有的江宁人一声鸟人的!”
却见,平日里素来和气,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也从来没见过何人红过脸的宋玉,却是难得的面红耳赤,正在乓乓地拍桌子。
“押司,您先别生气,别生气,已经在查了,咱也是真没想到,咱们江宁城,居然会有人去告王小官人的刁状,别让咱查出来是谁,知道了是谁,咱让他后半辈子想死都死不了!”
另一人道:“肯定都是些胡说八道,子虚乌有之事,三天,三天之内,所有参与了此事的人,
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们给找出来!”
一众的背吏衙役都是这般,义愤填膺的。
事实上消息传回,得知王小仙被告了御状之后,不止是他们,就连江宁城的普通百姓都陷入到了巨大的愤情绪之中。
对这所谓的苦主,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大半个江宁城的人都已经恨得有些咬牙切齿了,更是绝没有半分同情的。
这不是让人心寒么?
这不是显得咱们江宁人忘恩负义么?
就算是真有什么苦主,那江宁本地不是还有鸣冤鼓呢么?
泥沙俱下的道理大家也都懂的,王小官人也好,王大官人也罢,谁也没有千手千眼,底下出什么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可你出了事儿,有了苦主,不先去县衙,府衙,乃至于实在不济你去找江东提刑官去啊,直接进京去告御状算什么呢?
咱们江宁的天就这么黑,你这苦在江宁本地乃至整个江南东路,都上告无门了么?
宋玉:“若是空穴来风,子虚乌有之事,他陈荐想要中伤王小官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就怕你们这些鸟人,自己犯下了恶事,拉出来的屎不擦干净,蹭到了王小官人的身上!”
“老子是什么人,你们想来也都是知道的,便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老子所认识的也不在少数,便是这江南东路的绿林好汉之中,也有我宋玉的名头,
是哪个混厮,在纺织厂筹建,以及青苗钱挪用的时候,有过欺男霸女,顶着王小官人的名头做了恶事的,回去,都给我把屎给我吃回去,吃不回去的,主动给我站出来,我带着你们去向王小官人请罪,老子保证,给你留一条活路。
若是谁做了恶事不认,让我查出来,我保证要他的命,要是让那姓陈的御史给查出来,我宋玉用我祖宗牌位发誓,必送你全家老少满门不得好死!!”
几句话说得也是杀气凛然,然而众人却是还真没人会怀疑他做不到。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这人你别看他只是一个背吏,但在整个江南,淮南一带,江湖上也是有浑名,虽很少会用,却也很是有些不干净的手段的。
一时,倒是还有几个人主动站了出来,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在征田等事情时做了一些恶事,但也都保证,绝对没有过什么毁家灭门之事,更是绝对没有弄出人命,被宋玉扇了好一顿的嘴巴,也就这么过去了。
也不止是他们这些跟王小仙有关系的人了,整个江宁城,所有的老百姓自发的就开始了找啊找啊找内鬼的游戏,并迅速的朝着乡下蔓延开来,
有那么几家豪右还甚至公开发了花红,有任何人如果能够举报点人,甚至只是提供线索,都有巨款奖励。
比如徐家,李家,天禧寺等等豪右势力也都排着队的去找王小仙,表示自己绝对不是内鬼之类的,王小仙也没什么反应。
时间。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整个江宁城,所有的胥吏,百姓,乃至于部分的豪右,全都是一副众志成城的样子,只要稍微有点时间,那所谓的苦主,亦或者说是疑似的苦主就不可能找不到。
不过可惜的是,不到两天的时间,原本就在不远的杭州管漕运的范纯仁便先一步的到了,人家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