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坐在主位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批准。
他翻看着手中的几份卷宗,眉头微蹙。
这些卷宗,并非官员的呈报,而是他派人从移民临时安置营中收集来的民声。
上面用最朴实的语言,记录着移民们最真实的困境和诉求。
“三天就出发?太急了。”
江源放下卷宗,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官员。
“于叔,这些人,大都来自炎热潮湿的南洋,甚至有许多是在当地土生土长的第二代,他们习惯北方的气候吗?知道如何耕种高粱和冬小麦吗?”
于青一愣,道:“回少主,这朝廷自有法度,他们到了地方,当地里正会教导的。以前……以前都是这么办的。”
“以前是以前。”
“以前我们只需要安置几百上千人,如今,随着父亲在南华夏洲的事业日益扩张,未来每个月,甚至都可能有数千乃至上万的移民抵达。再用老办法,是会出大乱子的。”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面前,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人,不是牲口,不是从船上卸下来,再赶到田里就完事的。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是父亲从异域水火中解救回来的家人。我们要让他们在这里,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好!”
“传我的命令,即日起,优化移民安置流程。第一,所有移民抵达后,必须在安置营至少休整十日。期间,由京营派驻军医,对所有人进行一次身体检查,有病治病,确保他们有健康的身体去开始新生活。”
“第二,户部与农部协同,立刻从北地各州府抽调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农,作为‘农事教习’,在安置营中提前对移民进行耕作培训。至少要让他们分得清五谷,懂得四季农时。”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改变单一的垦荒安置。我看了,这批移民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当年下南洋的工匠后人。把他们一股脑全扔去种地,是最大的浪费!工部要去甄别,凡有手艺的,一律按技术等级,分配到京城的各大官营工坊,或是直接并入天工院。他们的家人,可以就近安置在城郊,授予田亩。如此,既能人尽其才,又能解他们夫妻分离之苦。”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条理清晰,切中要害,充满了人文关怀与实用主义。
在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从最初的愕然,到后来的思索,最后都化为了深深的敬佩。
他们原本以为,这位少主只是仗着身份监国,凡事都会墨守成规。
却没想到,他竟有如此细致的洞察力和雷厉风行魄力。
“少主……少主思虑周详,臣等……佩服之至!”
于青看着他,眼中带着敬佩,他没想到,对方已经在不经意间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江源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下来:“诸位,父王在外开疆拓土,我们在内,就要把这个家守好。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
“臣等遵命!”
处理完移民之事,江源又召见了负责边疆贸易的官员。
“少主,近来北边几个蒙古部落不太安分,时有小股骑兵骚扰边境。兵部提议,是否要派兵进行一次武装游行,震慑一番?”
“震慑?”
江源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母亲阿古兰常说,草原上的雄鹰,你越是拿石头砸它,它飞得越高,叫得越凶。但你若是在手上放一块新鲜的肉,它自己就会落下来。”
在场的官员有些不解。
江源解释道:“这些部落为何骚扰我们?无非是入冬了,缺盐、缺铁、缺茶、缺布。与其派兵劳民伤财,不如换个法子。”
“立即传告北方诸部,我华夏,将在归化城增设一处大型茶马互市。所有部落,只要愿意遵我大明号令,皆可以马匹、牛羊、皮货,前来换取他们需要的一切物资。价格,比他们以前偷偷摸摸跟走私商人交易,还要公道三成!”
一名官员担忧道:“少主,如此一来,岂不是资敌?万一他们换了铁器,打造兵刃……”
“这个我早有考量。”
江源智珠在握,“互市有严格的规矩。茶叶、布匹、食盐,敞开供应,要多少有多少。但铁器,只准兑换铁锅、农具等民用之物,严禁出卖铁料、甲片和任何兵刃。谁敢私下交易,一经发现,买卖双方,人头落地,部落除名!”
“高!”
周悍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闻言,不由的抚掌赞叹。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一手施恩,让他们离不开我们的互市,一手立威,划下红线,让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
江源的身上,完美融合了江澈的宏大格局与母亲阿古兰这位草原女可汗对人心的洞悉。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用雷霆手段,什么时候该用春风化雨。
消息传出,果然,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蒙古部落,立刻偃旗息鼓。
派兵骚扰边境,赌上全族性命,能抢到多少东西?
而现在,只需要赶着牛羊去一趟归化城,就能换回足够整个冬天使用的物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
深夜,北平王府的书房内。
江源铺开信纸,提笔给远在万里之外的父亲写信。
他先是详细汇报了近期处理移民和开设互市的种种举措,并附上了自己的思考与总结。
他写的不是简单的我做了什么。
而是我为何这么做,效果如何,未来可以如何改进。
在信的末尾,他笔锋一转,写下了自己深思熟虑许久的一段话。
“父亲大人在上。近日读西洋战报,知父亲大人龙骧虎步,已将西班牙之国脉斩断,拓土万里,建不世之功,孩儿于北平遥望,与有荣焉。”
“然,帝国疆域横跨两洋,广袤无垠。父亲一人坐镇新金陵,统筹全局,孩儿日夜忧心,恐父亲劳神过度。新金陵,乃帝国在大西洋之心脉,南瞻洲更是未来百年之基业。此二地,必须有至亲至信之人,方能万无一失。”
“孩儿如今在北平,已历练数载,于政务军略,自觉略有心得。若父亲信得过,孩儿愿在北平局势彻底安稳之后,远渡重洋,或往新金陵,为父亲分担日常庶务,让您能专心于军国大略;或往南瞻洲,亲为前驱,为您经营那片新大陆。只盼能为父亲分忧,使我江氏基业,万代传承。”
这封信,没有半分争权夺利之心,字里行间,满是儿子对父亲的体恤,与一个储君主动承担责任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