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的大门关上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叶归尘站在原地，没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
姬无夜留下的那句话，像一根鱼刺，卡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故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那里有一道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而留下的指甲印，正泛着白。
万宝楼也好，姬家也罢。
一个个都把他当成棋盘上的卒子。
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卒子也能吃帅。”
叶归尘松开拳头，长吐一口气。
他转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悬空城的风灌进来，带着高处特有的凉意。
下方，无数灯火汇聚成海，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
“师尊，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带着体温的绯红玉佩。
那是他现在唯一的软肋，也是唯一的退路。
次日。
悬空城中央广场。
人，多得数不清。
整个东洲叫得上名号的宗门，都来了。
除了那些参赛的天骄，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修士。
他们挤在广场外围，把这片巨大的白玉地面围得水泄不通。
叶归尘站在人群中。
他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袍。
即便如此，周围还是空出了一大圈。
没人敢靠近他三丈之内。
人的名，树的影。
活吞元婴的狠人，谁嫌命长了才去挨着。
“快看！是万宝楼的楼主！”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喧闹声像被刀切断了一样，瞬间消失。
广场正上方的虚空中，云雾翻滚。
一道身影，在云雾中缓缓浮现。
看不清脸。
只能看到一身繁复至极的紫色长袍，还有那一头垂到脚踝的白发。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
可他就站在那里，连头顶的太阳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老夫，万山河。”
声音不大，听不出年纪。
却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潜龙大会，只论强弱，不问出身。”
万山河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面巨大的水镜，在半空中铺展开来。
镜面波动，映照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有山，有水，有参天古木，也有断壁残垣。
“此乃‘小千世界’，是上古时期一块被打碎的大陆碎片，被我万宝楼炼化所得。”
万山河的声音继续响起。
“大会第一阶段，名为‘夺龙气’。”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水镜中的画面一转。
只见那片世界的各个角落，隐约散发着一道道淡金色的光芒。
“这片小世界里，散落着一百道无主龙气。”
“入内者，各凭本事争夺。”
“龙气不可被炼化，只能携带。持有者之间，可互相抢夺。”
说到这里，万山河顿了顿。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抢夺。
这就意味着，杀戮。
“三天。”
万山河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后，持有龙气数量最多的前十人，晋级下一轮。”
“其余人，淘汰。”
简单。
粗暴。
没有任何多余的规则限制。
“前十名之后呢？”
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
万山河的手一挥，水镜消失。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云雾，扫视着下方的数百名天骄。
“第二阶段，名为‘化龙战’。”
“晋级的十人，将在悬空城擂台，一对一决斗。”
“胜者进，败者退。”
“直到决出唯一的魁首。”
万山河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
“魁首者，可得我万宝楼特批，入陨星海核心区域，寻那化神之机！”
轰！
全场沸腾。
虽然大家早就听到了风声，可当这一承诺从万宝楼楼主口中亲口说出时，那种冲击力依旧巨大。
化神之机。
那是多少修士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的梦想。
叶归尘眯了眯眼。
他在意的不是化神，是“入场券”。
“都听明白了吗？”
万山河问道。
“明白！”
数百名天骄齐声大喝，声浪震天。
“好。”
万山河大袖一挥。
“开界门！”
广场中央的地面，剧烈震颤。
一道巨大的光门，凭空升起。
光门内，漩涡旋转，散发着让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进！”
随着这一声令下。
早已按捺不住的修士们，如下饺子一般，化作一道道流光，冲进了光门。
“走！”
御兽宗的龙傲大吼一声，骑着那头青鳞巨虎，直接撞开前面的人，一头扎了进去。
丹霞谷的圣女脚踏莲花法宝，飘然而入。
角落里，太一剑宗的李剑一，身化剑光，瞬间消失。
叶归尘没急。
他等到大部分人都进去了，才迈开步子。
路过姬无夜身边时。
那个一身黑袍的贵公子，正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姬无夜只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叶归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步跨出。
身影没入光门。
天旋地转。
强烈的失重感包裹全身。
叶归尘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亮。
脚下再次有了实感。
湿润的泥土气息，夹杂着草木的腐朽味，扑面而来。
他第一时间运转灵力，身体紧绷，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人。
这是一片茂密的原始丛林。
树木高得吓人，每一棵都有十人合抱粗细，树冠遮天蔽日，只漏下点点斑驳的阳光。
这里的重力，比外界大了至少三倍。
普通的筑基期修士进来，怕是连走路都费劲。
“这就是小千世界么。”
叶归尘活动了一下手腕。
空气中的灵力很浓郁，但却透着一股子荒凉、古老的味道。
吸进肺里，有点刺挠。
他没有急着乱跑。
神念如水银泻地，向四周铺开。
方圆十里，尽在脑海。
有几头妖兽在潜伏，还有两个刚刚落地的修士正在互相警惕地对峙。
但他没发现“龙气”。
叶归尘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枚万宝楼送的玉简。
玉简刚一拿出来，就开始微微发烫。
原本只有大概轮廓的地图上，那些迷雾竟然开始流动。
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他注入了一丝带着吞天魔功气息的灵力。
嗡。
玉简震了一下。
地图中心，那团最浓郁的黑雾，散开了一个小角。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叶归尘看清了。
那是一座塔。
一座倒着的，塔尖朝下，插在深渊里的塔。
画面一闪即逝。
玉简重新恢复了原状，温度也降了下去。
“倒塔……”
叶归尘把玉简塞回袖口。
这地方，果然和那张地图有联系。
万宝楼把自己弄进来，绝对不是为了什么潜龙大会那么简单。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
一道极其细微，却锋锐至极的破空声，从侧后方传来。
没有杀意。
只有纯粹的，想要切开一切的锐利。
叶归尘头也没回。
反手就是一掌拍出。
掌心黑光涌动，化作一个小型的漩涡。
锵！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道无形的剑气，撞在黑色漩涡上，崩碎成点点星光。
叶归尘借着这股反震之力，身形向后飘出十丈，落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
他看向剑气飞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背着一把破旧铁剑的青年，正靠在树干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
“太一剑宗，剑无尘。”
青年吐掉嘴里的草茎，站直了身子。
他的眼睛很亮，像两把出鞘的小剑。
“你这魔功，果然硬。”
叶归尘眯起眼。
“想打架？”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流转，随时准备暴起。
在这里，除了自己，皆是敌人。
“现在不想。”
剑无尘摇了摇头，很干脆地说道。
“打你太费劲，容易被别人捡便宜。”
“那你干什么？”
叶归尘没放松警惕。
剑修都是一根筋，谁知道这货会不会突然拔剑。
“谈个买卖。”
剑无尘往前走了两步。
他在距离叶归尘五丈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交距离。
“什么买卖？”
“结盟。”
剑无尘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自己。
“我帮你进前十，甚至帮你抢第一。”
叶归尘笑了。
笑得很冷。
“太一剑宗的首席，找一个魔修结盟？你就不怕回去被你师父打断腿？”
“那是我的事。”
剑无尘一脸无所谓。
“再说了，你是魔修，又不是邪修。你杀的那些人，我也早就想砍了。”
他盯着叶归尘的眼睛，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我需要你帮我对付一个人。”
“谁？”
“姬无夜。”
听到这个名字，叶归尘眉毛挑了一下。
“你和他有仇？”
“没仇。”
剑无尘的手，按在了背后的剑柄上。
不是拔剑。
只是抚摸。
像是在安抚自己的情人。
“但我看不惯他。”
“他太傲了。”
“从中州来的了不起吗？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像看垃圾。”
剑无尘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太一剑宗修的是顺心意。”
“他让我不爽，我的剑就不通达。”
“我想用我手里的剑，去量一量，那位中州贵公子的脖子，到底有多硬。”
“能不能硬过我的铁剑。”
疯子。
叶归尘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
因为对方看他不爽，就要去砍人家？
而且那可是姬家的人。
叶归尘看着剑无尘那双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
他信了。
这种纯粹的剑修，脑子里除了剑，装不下别的东西。
更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这种局面，所有人都盯着他叶归尘这块肥肉。
如果能拉上太一剑宗这个东洲战力第一的宗门做挡箭牌，能省去不少麻烦。
“我怎么信你？”
叶归尘问。
“我不需要你信。”
剑无尘耸了耸肩。
“我先帮你抢十道龙气，作为定金。”
“如果我反水，你随时可以在背后捅我一刀。”
“反正我有自信，你也捅不死我。”
好狂的口气。
但叶归尘喜欢。
“成交。”
叶归尘从树枝上跳下来，落在剑无尘面前。
“不过，你要怎么找姬无夜？”
“不用找。”
剑无尘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那种骚包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弄出大动静。”
“而且……”
他话还没说完。
远处的天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鸣声。
大地开始剧烈震颤。
树叶哗哗作响，无数飞鸟惊慌失措地冲上天空。
叶归尘和剑无尘同时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之中。
一道足有百丈粗细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直插云霄。
将原本阴沉的天空，都染成了璀璨的金黄色。
嗷——！
隐约间。
那光柱之中，竟然传来了一声苍茫的龙吟。
即使隔着这么远。
叶归尘依然能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竟然微微沸腾了一下。
那是高等级能量对低等级生命的吸引。
“那是……”
叶归尘瞳孔一缩。
“龙王气。”
剑无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
他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铁剑。
铁锈斑驳的剑身上，此刻竟然泛起了一层凛冽的寒光。
“一百道龙气里，只有一道龙王气。”
“得此气者，这第一阶段的比试，基本就稳了。”
剑无尘转头看向叶归尘，眼里的战意在燃烧。
“看来，不用我们去找别人了。”
“有了这玩意儿，牛鬼蛇神都会自己送上门来。”
“走？”
叶归尘看着那道贯穿天地的金光。
他甚至能看到，四周已经有数十道遁光，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汇聚。
姬无夜会在那里吗？
那个什么血子涯，会在那里吗？
还有万宝楼安排的棋子。
叶归尘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体内的吞天魔功，也开始像饿狼一样，发出饥渴的咆哮。
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走。”
“去看看这群鲨鱼，牙口到底有多好。”
嗖！
嗖！
两道身影，一黑一青。
化作流光，直扑那道通天金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