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用力挥舞着手臂,抛出了另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重磅消息:
“都给我听清楚了!从明天开始,工厂正式实行两班倒制度!”
步三重黑色的眼袋扫过一张张因震惊而僵住的脸庞:“早上五点到下午一点,是早班!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是晚班!”
他预料到工人们第一时间会担心收入因工时缩短而锐减,根本不给他们质疑的时间,立刻用更大的声音宣布:
“工钱,就按我刚才说的新标准算!一个班,普工八块,半工四块,干满八个小时,就拿满这个数!”
“都听明白了没有?!”
刘天硕听是听明白了,但这匪夷所思的消息在他脑中激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重的疑虑和警剔。
为什么?
为什么要改成两班倒?
为什么工作时间几乎砍了一半,工钱反而快翻了一倍?
这完全违背了他在第八区生活至今所认知的一切规则!
以前他们从早上五点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刨去吃饭休息,足足十四个小时的血汗,也才换来五块钱。
现在八小时就能拿八块?
这太反常了,反常到让他脊背发凉!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测,是不是新的工作强度会恐怖到非人的地步?
或者这涨上去的工钱根本就是张空头支票,到时候有各种理由克扣?
又或者,这是某种更隐蔽、更致命的陷阱?
不止他这么想,已经有性子更直的工人忍不住喊了出来:“为啥啊?步监工,这……这搞的是哪一出?”
步三重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他耸了耸宽厚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神色,那里面混杂着几分无奈,以及对他口中“新老板”那种显而易见的忌惮。
他说道:“我不是说了吗……现在的月鹿棉纺厂,老板换人了!”
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你们,都得记住这份恩情,对新的老板,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他甚至刻意挺了挺腰板,用他那大嗓音补充道:“咱们这位新老板,可是个……难得的大好人啊!”
但至于新老板究竟是谁,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他却讳莫如深,一个字也不肯多提。
“还有!”步三重象是想起什么,再次提高音量补充道。
“工厂两班倒之后,产能要提升,我需要增加一倍的人手!”
他指着人群,命令道:“明天早上来上工的时候,去把你们认识的、手脚麻利、想挣钱的朋友、邻居,都给我喊过来!”
他的手指重点戳向刘天硕等几个技术熟练的老工人:“然后,由你们几个负责,尽快把那些新来的生手给我教会!”
“要快!不能眈误生产!听明白了吗?!”
“今天就这样了!到我这里领了钱之后!明天准时来上工!谁也别想偷懒!”
他最后习惯性地呵斥道,那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腔调,瞬间冲淡了之前种种“好消息”带来的虚幻感。
这味道太熟悉了。
许多人心里反而稍微踏实了一点。
步三重还是那个步三重,看来天还没完全变。
刘天硕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一丝不真实感,从步三重手里领完了工钱,三三两两地转身往回走。
再次路过厂门口那盏路灯时,刘天硕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抬头望向那个依旧微微晃荡的赵德坤。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月鹿棉纺厂在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天翻地复的变化?
那个吊死了旧老板,又制定了这些不可思议新规矩的“新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他决定回去问一问自己的“父亲”,以“父亲”的智慧,为他解答这个问题。
只是,他还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两个穿着灰白色长袍的人,正拦着路过的行人,喋喋不休地宣讲着什么。
他们语调平直,反复念叨着:“勿论是非,勿辨善恶。天轨所示,行之即可。”
有的人对他们避之不及,有的人则是满脸麻木的认他们唠叼。
在第八区,肉体上的疲惫与痛苦经过一夜的修整,可以恢复很多。但是精神上的痛苦则是一直存在的。
巨大的差距感,还有毫无希望的生活,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坠落深渊。
所以,在第八区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组织,宣扬着各种各样的理念,吸引着茫然、痛苦、麻木的人。
但刘天硕的“父亲”告诉他,宗教是精神的麻醉品,让他远离这些。
他本能地想要低头快步离开,却被其中那位年长的传教者注意到了。
那人面容刻板,如同戴着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眼神平静得近乎空洞。
他横移一步,精准地拦在刘天硕面前,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天命经》有云,观你气韵流转,似与我‘天道会’有缘。”
听到了“天道会”,刘天硕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天道会”是第八区,乃至整个下层十五区势力最庞大、教义也最为严苛的教会之一。
他们认为“天命已定,系统显化”,每个人的系统界面、初始任务等级,皆非随机,乃是其前世所作所为业力的精确量化体现。
此乃“天命”,是天道至公的证明!
今生面对天命,唯一正确的道路是绝对服从。完成任务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消解前世业障,积累来世功德。
此乃“服从积德,唯此唯大”,亦是“修行”!
今生任务的优劣、完成的顺逆,皆由前世功德多寡决定。今生服从任务所积功德,将直接决定来世系统任务的等级与品质。
此乃“德位相配,因果不虚”!
刘天硕听到“有缘”二字,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想拒绝:“我并不……”
可他话刚出口,就看到那传教者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抖。
就这细微的变化,让刘天硕心里咯噔一下,到嘴边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改口道:“……我并不敢高攀。但我内心对‘天道’与‘天命’,一向是极为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