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区的街道永远浸泡在一种病态的昏黄里。
浓稠的煤烟与不知名的化学废气混合在一起，不仅刺痛着鼻腔，更象是有形的帷幕，低低地压在锈蚀的金属棚顶和漏水的渠道上空。
街道肮脏潮湿，积蓄着不知来源的脏水，每一步踩下，都会溅起带着铁锈和霉味的涟漪。
飞龙就带着两个小弟，走在这样的街道上。
他们迈着一种极其嚣张、六亲不认的步伐。
沿途所遇之人，无论是蜷缩在角落的流浪汉，还是行色匆匆的工人，只要触及他们三个的视线，无不立刻低下脑袋，生怕引起丝毫注意。
从背后看去，这三人的形象更是扎眼。
飞龙光溜溜的头皮上，用靛青色刺着一只张牙舞爪、形态狰狞的飞龙，龙身盘踞整个后脑，龙首则攀在头顶，怒视前方。
他身后左侧的小弟，脖颈上刺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三”字，右侧的则刺着同样粗糙的“四”。
他们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声唠叼，一边拐向一条更加偏僻、连昏暗的瓦斯灯都吝于光顾的角落。
“你们两个，今天系统派了什么任务？”飞龙问道。
“还能是啥？”三子歪了歪嘴，啐了一口唾沫，“都是‘临时工’的破活儿，每天都一样，都是跟你龙哥干活。”
“唉，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刷到个‘总裁’级别的任务，那奖励……”四子摇了摇头。
“总裁？”飞龙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老子混了这么久，最高也就摸到过‘职工’的边。”
“那种级别的任务，咱们哪里有这样的运气？”
“也许……只有上面的人，才能随便刷吧？”三子说着，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头顶，是第八区永恒不变的、灰蒙蒙的“天空”。
那是由煤烟、工业粉尘和浓稠水汽构成的厚重云层，隔绝了阳光，只透下一种令人压抑的微光。
若将视线穿透这令人窒息的雾霭，再向上追朔数千米，景象便截然不同。
那里的天空，仿佛一道被无形之力劈开的巨大峡谷。
峡谷的两侧“崖壁”，是由无数巨型建筑、空中平台和穿梭航道构成的立体都市。
蓝色与粉色的霓虹光芒在其中激烈地交织、流淌，勾勒出梦幻而冰冷的轮廓。
那里是天空之城，是权力、科技与财富的像征。
“上面的人？”飞龙收回目光，说道:“阿姐说过，上面也多得是‘临时工’和‘职工’，‘主管’都很少。”
他们说着，已经走到了街角的最深处。
垃圾堆积如山，散发着腐臭。
一个僵硬的人影，就那么直挺挺地倒在垃圾堆旁，姿势扭曲，显然已经没了生机。
“这就是五饼？前几天用自己换了几块钱的？”飞龙用下巴指了指那具尸体，确认了货物目标。
“是他，没错。”三子凑近看了看，肯定地点点头。
在第八区，这种提前出卖自己尸体，换取生前片刻享受的交易，并不算特别罕见。
“背着吧，去干其他的。”飞龙随意地招了招手，吩咐道。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日常巡逻自己的局域，顺便收债。
三子看了看四子，用眼神示意。
四子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情愿，嘟囔着弯下腰，伸手去搬动那具冰冷的躯体。
但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尸体冰冷僵硬的骼膊，那“尸体”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整个身躯也随之极其轻微地痉孪了一下。
“卧槽……！”四子忍不住吓了一跳。
“怎么了？”飞龙转过头来说道。
“龙哥，他还没有死！”四子看到微微动弹的“尸体”说道：“他还活着。”
话音未落，那具“尸体”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紧接着，更明显的迹象出现了。
原本青灰色的皮肤下，仿佛有细微的血流重新开始奔涌，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颈部的动脉也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搏动。
在飞龙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那具“尸体”的头颅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抬起，露出一双……
带着刚刚苏醒的迷茫与警觉，绝不属于死人的眼睛！
“下载者？！”飞龙心头猛地一凛，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听自己的二哥，狂龙帮的帮主狂龙说道。
第八区偶尔会出现一些举止怪异、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人。
至于“下载者”究竟是什么，从何而来，为何而来，狂龙却也语焉不详。
只是说眼睛放亮点，下载者有的很强，有的很弱。
而刚刚意识苏醒在这个陌生躯壳的蒙向，听到的第一个词，居然是“下载者”。
他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垃圾、锈蚀的金属渠道、弥漫不散的煤烟恶臭。
眼前这三个一看就非善茬、纹身狰狞的汉子，还有自己身上这块既当衣服又当被褥的粗糙麻布上。
他干涩的声音，带着困惑说道：“这里跟下载者，可不搭啊！”
下载者映射的是上载者。
那是科技到达一定程度之后，能够将人的意识、记忆、乃至人格完全数字化，上载到庞大的网络服务器中，以此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这样的人，被称为“上载者”。
而那些被上载的意识，若是需要重新介入物质世界，就需要一个载体，一个容器。
这些承载着某个遥远意识的躯壳，便是“下载者”。
可是眼前这个世界哪里与科技沾边了。
哪怕穿梭了几个世界，有了很久的经历，他也对眼前的世界充满困惑。
“他刚才说话了！龙哥！他承认了！”
四子听到蒙向那带着自嘲的低语，虽然没完全听懂，但“下载者”这三个字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四子只是听说过“下载者”，但是从未见过。
如今亲眼见了一个，不知道咋处理。
飞龙看着瘦弱僵硬的“五饼”，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说道：“先试试他的成色！”
他记得二哥说过话。
有的下载者很弱，往往可敲出很多东西来。
而刚刚醒来的下载者，是最鶸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