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磊看着眼前这三个他最亲的“家人”。
他们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用“亲情”做锁链,用“养育之恩”做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不仅要榨干他的血汗,现在连他最后一点尊严和未来都要一并剥夺。
他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原来,在某些父母眼里,孩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个孩子,是可以被牺牲,被用来填补另一个孩子捅出的无底洞的。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愤怒已经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知道,今晚如果不给出一个“承诺”,母亲真的可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这个家会在倾刻间分崩离析。
虽然,他早已不在乎这个家的存续,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以死相逼,那会成为他一辈子无法摆脱的梦魇。
一种极致的疲惫,席卷了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
痛苦丶愤怒丶失望丶悲哀,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丶令人心悸的平静。
“好,”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淅,“我答应你们。”
这几个字,如同天籁,让李桂兰的哭声戛然而止,让袁石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劫后馀生的狂喜,连袁卫国都象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垮了下去。
“小磊,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妈就知道,妈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李桂兰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脸上还挂着泪,却已经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但是,”袁磊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看着狂喜的家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时间。
老板不是那么容易见的,我需要找合适的机会开口。而且,这是一百多万,不是小数目,就算老板肯借,也需要流程。”
“没问题。没问题。时间我们有有半个月”袁石忙不迭地点头,只要弟弟肯答应,什么都好说。
“恩,”袁磊淡淡地应了一声,挣脱开母亲的手,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只留给他们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我累了,要休息了。
明天我还要出差,不要打扰我。”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逼迫和妥协从未发生过。
李桂兰和袁石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心满意足,又带着一丝忐忑,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甚至还轻轻带上了门,生怕惊扰了这位“救世主”。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袁磊依旧保持着面对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月光通过窗户,在他刚毅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冰冷的阴影。
答应?
他怎么可能答应!
用他的人格和尊严,去为袁石的愚蠢买单。
绝无可能。
那个“好”字,不过是他为了摆脱眼前这场令人作呕的逼迫,为了能顺利登上明天飞机的缓兵之计。
他的心,在母亲下跪的那一刻,已经与这个家彻底割裂。
所有的亲情丶羁拌丶责任,都在那场哭嚎与逼迫中,化为齑粉。
从此以后,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明天,当他踏上异国的土地,他将切断与这里的一切联系。
手机会换掉,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会作废。
他们永远不会找到他。
至于那一百多万的债务,至于这个家的死活与他袁磊,再无关系。
他的未来,只属于他自己。
不过,走之前,他有件事要弄清楚。
他拨通唐无忧的电话:“无忧少爷,我求您件事。”
唐无忧干脆利落:“说来听听。”
“我哥说,他投资失败,欠了人家一百多万,”袁磊说,“无忧少爷能不能派人查一查,他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如果,袁磊是被人给骗了,看在他父母到底生养他一场的份上,他愿意为这个家做最后一件事,帮他哥把那一百多万讨回来。
“可以。”唐无忧痛快的答应了。
可是,调查的结果,让袁磊失望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袁磊就醒了。
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那令人心力交瘁的一幕幕。
母亲下跪的哭求,父亲沉默的妥协,哥哥卑劣的请求。
这一切,都象冰冷的刻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留下了更深丶更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零星鸟鸣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声。
他感觉,他的身体和灵魂都象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计算着时间,只盼着能尽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刻意的响动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碗瓢盆小心翼翼的碰撞声。
袁磊有些意外。
在这个家里,早餐通常是沉默而简单的。
很多时候,甚至是各自解决。
母亲李桂兰并非不操持家务,但她的精力和关爱,总有明确的流向。
他没打算出去,只想安静地等到出发时间,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然而,那厨房的动静持续着
过了一会儿,他甚至隐约闻到了葱花煎蛋的香气。
那是他小时候比较喜欢,但桌上并不常见的一道菜,因为他哥哥和侄子都不太爱吃葱花。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门外传来李桂兰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低的丶近乎讨好的温柔:“小磊?
醒了吗?
妈做了早餐,起来吃点再走吧。”
袁磊沉默着,没有回应。
门外安静了几秒,似乎是在等待。
然后,李桂兰又提高了些声音,那努力营造的温和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小磊?
听到了吗?
妈特意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葱花煎蛋,还有小米粥。
你出差辛苦,不吃早饭怎么行?”
袁磊深吸了一口气,知道避无可避。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拉开了房门。
李桂兰就站在门口,身上还系着那条旧的围裙,双手有些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