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浅原以为夏雯雯回去后,夏家那群人定会憋着坏水继续作妖,没曾想奇了怪了,竟安安分分过了三个月。
虽说干活依旧笨手笨脚、磨磨蹭蹭,却总算没再甩脸子、说怪话。
更叫人意外的是夏先生,每晚生产队长召集村民开会,他总能抢在头里发言,嘴巴像抹了蜜似的,把“接受改造”“向贫下中农学习”挂在嘴边。
村里的老少爷们听着舒坦,对他们的脸色也渐渐缓和,有时看他们土坯房漏雨,还主动帮着拾掇屋顶。
夏浅浅摸了摸自己隆起的小腹,如今已是五个多月的身孕,走路时身子有些笨重,她打心底里盼着夏家人能一直这么老实下去,最好能撑到自己平安生下孩子,她实在没精力应付那些糟心事。
好在陆铮和婆婆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家里里里外外的活儿全给包圆了。
她每日只需去赤脚医生的药铺帮帮忙,认认草药,记记方子,其馀时间便是晒晒太阳、吃吃喝喝,日子过得象浸在蜜罐里。
冰雪初融,檐角的冰凌滴答着化成细流,风里终于有了暖意。
这天午后,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浅浅!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夏浅浅掀开门帘,就见李爱琴挎着个竹篮站在台阶下,红棉袄上还沾着泥点子,额角沁着薄汗:“今早河刚开凌,村里组织捞鱼,我抢了条最大的!你快尝尝鲜,这开凌鱼最是细嫩!”
篮子里的鲤鱼还活蹦乱跳,银鳞在阳光下闪着光。夏浅浅忙拉她进屋,突然愣了下,她发现李爱琴瘦了不少。
如今两人亲得象亲姐妹,青年点日子清苦,夏浅浅便时常找借口让她来家里“开小灶”,一来二去,姑娘被养得脸蛋红扑扑的,透着股子健康的圆润。
可今天,两个月未见,李爱琴的两腮竟凹了下去,下巴尖得象锥子,往日圆乎乎的脸蛋瘦成了巴掌大,衬的一双眼睛比从前大了一圈。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说着扬声喊陆铮把地瓜端来。
李爱琴瞅着陆铮端来的地瓜,不敢相信地问:“这金贵东西,你真给我吃?”
“看你说的什么傻话!”夏浅浅被问得一愣,“家里囤着好多呢!你要是爱吃,走时给你装一袋子!”
这话像道令箭,李爱琴立马不客气了,抓起个烫手的地瓜就往嘴里塞。
这可是面甜粉糯的板栗地瓜,她饿狠了,烫得直吸气也顾不上,三口两口就噎得脖子一伸一伸,脸蛋涨得通红。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夏浅浅赶紧端来温水,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心疼地拍着她后背,“锅里还多着呢,管够!”
李爱琴连着吞了两个大地瓜,才算缓过劲来。她用袄袖子胡乱抹了把嘴,红着眼圈捶了下炕沿:“你是不知道青年点现在过的什么鬼日子!”
李爱琴打量着夏浅浅圆滚滚的肚子和红润的脸颊,感叹道:“陆铮他们可真把你护得严实……这都瞒着你。”
陆铮正往帮忙倒水,闻言动作一顿,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去年冬天连着下了三场冰雹,开春又滴雨没下,地里的麦苗都蔫了,队里的粮仓早就见了底。”
“见了底还算好的!”李爱琴眼睛冒火,“你们队长仁义,还匀着口粮发;我们青年点那个黑心的,把知青的粮全挪去讨好公社干部了!”
她掰着指头数:“上个月发的粗粮掺着沙子,这个月更绝——直接拉来三袋发霉的糠麸!你瞅瞅我们,一个个瘦得跟猴似的,哪有力气下地?昨天挖水渠,甚至有人直接饿晕在沟里!”
夏浅浅的心猛地一沉,弹幕里说的“饥荒年”,难道真的来了?
“爱琴,你等着!”夏浅浅转身掀开墙角的粮囤盖子,找出个粗布袋子,往里狠狠舀了三瓢,又把炕头剩下的地瓜全塞进篮子。
“这些你都带走!我怎么也不能看着你们饿肚子!”
李爱琴的眼圈红得象兔子,泪珠啪嗒掉在手背上,却还是使劲摇头:“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她攥着夏浅浅的骼膊:“你怀着孕呢!现在粮食金贵得跟命似的,你留着补身子!我们还能撑!”
“撑?”夏浅浅把布袋子往她怀里一塞,“你们能怎么撑?”
李爱琴咬着唇嘟囔:“昨晚我们几个知青偷偷合计,要是再发霉糠麸,就……就砸开队长家的粮仓,抢也得抢点吃的!”
“糊涂!”夏浅浅又气又心疼,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为口吃的犯了错,值得吗?”
她转身又舀了两瓢苞米面,“拿着!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秋收了再还!”
她压低声音说:“年前陆铮去黑市换了不少粮,够我们娘俩吃的。”
李爱琴这才松了手,抱着沉甸甸的袋子,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浅浅,你这份情我记一辈子!我打算对你以身相许!”
夏浅浅被她逗得直笑,又叮嘱道:“现在天黑得早,你也早些回去,我让陆铮送你。”
“这就走!”李爱琴抹了把嘴,和陆铮一起把地瓜装进了竹篓,还在上面盖了层旧棉絮,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密不透风。
“路上当心点,别让人看见了。”夏浅浅替她理了理围巾。
陆铮在村里凶名在外,有他护着李爱琴,村民们就算再好奇竹篓里的东西,也没人敢伸手去扒拉。
直到陆铮扛着空篓子回来,夏浅浅才敢把心里的担忧问出口:“咱们队里……也快断粮了?”
“还没到那步。”陆铮蹲下身帮她揉着酸胀的小腿,声音沉了沉,“但我估摸着粮仓是真见了底。”
他望着窗外干裂的土地,说到:“这青黄不接的时节,要是能下场透雨,野菜疯长起来,说不定还能靠挖野菜撑过去。”
可接下来的一个月,天上连云彩都没飘过一朵。都说春雨贵如油,可这油,压根就没见着影。
地里旱得裂了缝,别说野菜冒头,就连队里育的菜苗,都一棵接一棵蔫了下去,最后全枯死在地里。
夏浅浅站在院子里,望着蔫巴巴的菜畦,心里像压了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