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不顺,程彻说起话来,声调都跟着高了几分。
“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给本将军添茶倒水?”
见江箐珂跟没听着似的,还站在那里不动,程彻便诱惑道:“怎么,不想吃烤羊腿了?”
江箐珂走到茶炉前,拿起茶饼敲下一块,放进茶壶里,等着水煮沸。
“烤羊腿天天吃有点腻,能换成清蒸鱼吗?”
程彻被气得失笑。
但他瞧着江箐珂也没说不行。
目光再次落在江箐珂的肚子上,程彻揉了揉昨晚被江箐珂撞肿的额头。
他忽然开口问:“你这没成婚就给人生孩子,也不怕别人说你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江箐珂没搭茬,瞧着水开了,拎起水壶,倒了些热水到茶壶里,先洗了一遍茶。
程彻若有所思地瞧着她手中的动作,想起了今日同他对打的那位黑衣男子。
异瞳,贵气,器宇不凡,有股王者之风。
他不由想到了之前听过的消息,大周的太子李玄尧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不祥的异瞳之人。
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异瞳之人。
今日那男子,想必便是李玄尧。
可两人都和离了,那李玄尧还能跟着江止带兵杀到西齐这边儿来,且一见到他就杀气腾腾
直觉告诉程彻,江箐珂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李玄尧的。
而江箐珂这种心气儿傲又倔强的人,能不顾名声,心甘情愿留下孩子,并要生下来,那定是十分在意李玄尧的。
程彻也不知为何,发觉自己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泡好的那盏热茶推到他的面前,连带着江箐珂那一句句轻缓的话语,打断了程彻沉闷的思绪。
“我们西延江家军无朝廷旨意,向来不入侵西齐地界。”
“而我阿兄此番带兵来攻打苇州城,定是为我而来。”
“天气这么冷,且再过段时间就是岁末了,谁不想平平安安地跟家人过个好年?”
“程彻,你倒不如把我交出去。”
“念在你放我一马的份儿上,我定好好劝说阿兄,暂且撤兵回西延,等明年开春咱们再打。”
程彻不为此话所动,甚是不屑地哼声笑了笑。
“江箐珂,你是不是当本将军傻啊?”
“谁不知道你们大周朝堂局势不稳,蔺太后调动各方兵力欲要铲除李玄尧,遏制他东山再起的势头?”
“一国分成两派,后院起火,哪有那么多的兵马、粮草、军饷任由李玄尧调用,铆住了劲地攻打西齐。”
“他和江止就想靠现下那十万兵马攻下我们苇州城,不过是逞一时之勇罢了,扛不了多久。”
“更何况,你们大周要防的又不仅仅是我们西齐,有那兵力和时间,还不如带兵回去好好守着西延。”
眉眼挑起得意,程彻声色散漫。
“你啊,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奴婢吧。”
“以后生的孩子呢,就算是我们将军府的家生子。”
“家生子”三个字刺耳得不行。
江箐珂受不了这个气,抓起那盏未喝的茶水,就泼到了程彻的脸上。
“江箐珂,你找死啊?”
程彻瞠目怒斥。
江箐珂则直接把桌子给掀了。
“死了更好啊,省得孩子生下来就给你们家当奴隶。”
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滑了出来,江箐珂打算趁机挟持程彻,带着他一起出城。
而就在她要动手时,屋外又有侍卫赶来禀报。
“少将军,西燕那边的援军迟迟未到,西延那两座城没能守住。”
“现下,江止绑着二将军和三将军,带兵来到城下,说要换人。”
“老将军已经离府,特派小的来给少将军传达一句,让你也快点去城门那边儿。”
程彻神色凝重地瞧了眼江箐珂,同蝈蝈叮嘱了一句后,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将军府。
夜幕笼罩下的苇州城外,数不清的火把如火海一般,映红了半片夜空。
待程彻赶至城墙上,程老将军严声质问。
“你带回的女子是谁?”
看父亲那副震怒的模样,程彻便知晓这下是瞒不住了。
他低头瞧着别处,底气不足道:“江箐珂。”
话音未落,重重的一巴掌便扇了过来,打得程彻一跟跄。
“混帐!”
“你不当场杀了她,竟还带回咱们程家府上?”
“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到国君前面大做文章,咱们程家就得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你知不知晓?”
程彻嗫喏不服气。
“我这不是瞒得挺好的吗?”
一句话,又换来程老将军一巴掌。
“滚回去把人带来,换你二哥、三哥的命。”
程彻探头朝城墙下瞧了一眼,只见满身是血的二哥和三哥都跪在城门外,伤势都不轻,且脖子上还架着好几把剑。
而李玄尧和江止则骑在马背上,虽仰首瞧着城墙上的人,却不卑不亢,气场嚣张冷傲无比。
纵使是一百个不情愿,一千个不舍,程彻还是把江箐珂带出了将军府。
马车上,他俯身解下了江箐珂脚上的铁链,又不客气地扔了件厚斗篷给她。
然后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盯着江箐珂,话也不说一句。
程彻努力去想以前的事。
想落在江箐珂和江止手里的那些日子,想之前每场交锋杀得你死我活的场景。
可无论他怎么去想江箐珂的可恶之处,程彻现在对她都恨不起来。
萦绕在心头的,只有不甘和依依不舍。
当初,江家就是把他做人质,换回了大周的战俘。
如今,他又用江箐珂,换回他的二哥和三哥。
相似的历史总是在重复上演,而这莫明其妙的恩怨,竟在多年后年,就这么莫明其妙地解了。
倒不如让他一直恨着她,也省得被遗撼折磨得抓心挠肺。
车轮轧着青石路,一路飞驰,最终在城门前停下。
江箐珂临下马车前,沉默了一路的程彻终于开口说了话。
“江箐珂,我们以后,应该很难再见了吧?”
江箐珂想了想。
李玄尧若成事,她就会带着孩子,跟他回京城,然后陪他在宫里老去。
李玄尧若败了,她就会成为乱臣贼子,跟着一起死,同赴黄泉。
江箐珂点了点头。
确实。
她跟程彻应该不会再见了。
但是
江箐珂突然道:“但是,你们程家若是愿意归降,主动献出苇州城,咱俩以后还能见,要不要考虑下?”
眉头紧皱,程彻一脸嫌弃地看着江箐珂。
“你们大周人真是厚脸皮。”
“吃了我家的羊,还要我们西齐的城?”
“快滚吧你!”
江箐珂撇了撇嘴,下了马车。
斗篷紧裹,护住肚子,在几名西齐兵将的押送下,她走向了渐渐开启的城门。
想到马上便可以见到李玄尧和阿兄,江箐珂心思雀跃,恨不得提着衣裙跑出去。
偏偏那几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压慢了她的步子。
城门越来越近,城外的火光照进来,映得周遭都是红彤彤的,看起来甚是喜气。
待江箐珂踏出城门时,目光最先与李玄尧对撞。
夜色、火光,遮掩了异瞳的颜色。
可江箐珂却总能从人群中,第一眼便瞧见他。
目光交错的那刹那,李玄尧明明对着她弯唇一笑,江箐珂却从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间看到了泪意。
他翻身下马,急不可耐地朝前迈了几步。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又传来程彻的声音。
“江箐珂。”
视线从李玄尧的脸上收回,江箐珂转头望去,只见程彻站在城门下的暗影里。
他扬声道:“当年在猎坑里捡到你,本将军就该把你给绑回来”
那句“当童养媳”在唇齿间绕了绕,还是被程彻咽了回去。
他改口道:“天天抽你,打你,让你给我当奴婢。”
冷冷地“切”了一声,江箐珂回了句:“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