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庆内心的屈辱和忿怒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的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堤坝。
那种连最私密领域都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尊严。他无法再忍受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怀”,这比直面“达点”的枪炮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决定不再迂回试探,必须与姑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他要明确地划出界线——不要过度干预他的生活,尤其是繁衍子嗣这样关乎他个人意志与族群未来的内核事务!
他再次接通了那条直通天青城的加密线路,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质问,仿佛一个被逼到绝境的人。
“姑姑,我希望……不,我请求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私事!”
他开门见山,声音因情绪波动而有些颤斗,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布置了人手,保护我的安全,我很感激。但有些界限,不应该被跨越!有些选择,必须由我自己来做!”
线路那头的姑姑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弄得一怔,她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甚至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馀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干涉了你什么‘私事’?是那些隐形护卫的行为模式过于机械,让你感到不适了吗?她们的程序设置仅仅是确保你的绝对安全,避免‘达点’的暗杀。
当然,如果有什么具体问题,你可以提出,我可以进行调整优化。”
她的茫然在馀庆听来,更象是精心伪装的“装聋作哑”。
他感到一阵气血上涌,连这种明摆着的事情她都不愿承认?愤怒让他失去了往日的谨慎和礼节,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了那个让他倍感尴尬和绝望的事实:
“子嗣!是我的子嗣问题!你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个都要阻止?你让大雅和小雅无法受孕,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我连留下自己的后代,延续血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庇护’?”
“子嗣?受孕?”姑姑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愕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馀庆,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去管你……你和谁结合,能否孕育后代?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人类的繁殖行为,在并行人类的视角下,不过是碳基生命一种低效且充满风险的延续方式。”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不解:“我忙得很,天青城内部的事务、与‘达点’在暗中的多维博弈、监控木星方向的动向……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你这些……‘生活琐事’?”
她的否认如此直接,语气中的诧异和不耐烦不象假的,这让馀庆满腔的怒火象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凝滞了。难道不是她怕自己有太多牵挂从而反悔吗……
为了彻底打消姑姑可能存在的、对他“决心”的不信任,也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出尔反尔、优柔寡断之人,馀庆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混乱,做出了一个更为激进的决定。
他沉声道:“好,既然你说不是你,我暂且相信。为了表明我的诚意,也为了尽快获得足以应对危机、保护瓮山的力量,我决定……提前开始部分转化过程。”
他顿了顿,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强调道:“当然,前提是必须保留我主要的生物特征,确保能通过‘终极办公室’的身份认证。同时,我必须先留下后代!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底线!否则,一切免谈!”
这一次,轮到姑姑感到震惊了。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提前开始部分转化?在你还有强烈肉身依赖,并且面临‘鹿台行动’认证须求的情况下?
馀庆,这……风险极高,过程会极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是痛苦。它会对你的神经系统造成持续负荷。你确定要这样做?”
“我确定。”馀庆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尤豫。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姑姑沉默了片刻,仿佛她在进行高速的运算和复杂的评估。
“……我尊重你的意愿。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开始第一步吧。你还记得我早先送给你的那只箱子吗?把它拿出来,按照我教你的特定串行和手法延展开。”
她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带着告诫的意味。
“从今天起,你每天躺进箱体内去,沉浸至少两个小时。它会激活深层扫描,全面采集你的身体精细结构信息,包括骨骼密度、肌肉记忆、神经网络拓扑,以及最初步的意识流动模式和生物电特征。
这是将‘生物人’信息彻底数字化,迈向‘并行人类’最基础,也是最关键、最不可逆的一步。”
她加重了语气:“但是,馀庆,你必须明白,这个过程一旦正式开始,就如同射出的箭,无法回头。它对原生肉身的负荷和侵蚀是巨大且持续的。
在完成全部身体信息采集后,你的现有肉身……将在三个月内不可避免地走向崩解、毁掉。
你的基因链会断裂,细胞会失去活性,就象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木。所以,在你躺进去之前,你必须考虑清楚,是否真的做好了准备。”
“三个月……”馀庆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这个时间远比他想象的更短,也更残酷无情。
这意味着,如果他不能在这短短几十天内成功留下后代,并确保“鹿台行动”被取消,他将失去一切,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巨大的压力让他感到一阵眩晕,再次尤豫不决。
“在我确保有子嗣留下之前,我不敢躺进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恐惧,这是对未知命运的本能抗拒。
“我再次重申,我从未阻止过你留下子嗣。”
姑姑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耐和探究:“既然你如此肯定有人做了手脚,而你又固执地怀疑是我……那就让我们弄清楚真相,免得这毫无意义的猜忌阻碍正事。”
她似乎远程激活了某种更高权限的指令,调动了更深的监控日志。片刻后,她带着一丝恍然和些许古怪的语调说道,仿佛发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调取了最近一段时间,负责近距离护卫你的那几个隐形单元自动记录的、加密存储的生活环境监测数据备份……
这其中,不可避免地包括了一些……嗯……比较私密的场景录像回放。这是安全协议的一部分,通常不会查阅。”
馀庆的脸瞬间涨红,感到一种隐私被彻底窥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愤,但为了揪出背后的黑手,他强忍住了这种不适感。
姑姑继续用她那种分析数据的平静口吻说道:
“经过对特定时间段的空气成分、物体表面接触物残留微粒,以及环境能量场波动的精细比对分析……
我发现,在你们日常的饮食,特别是那对双生姐妹经常食用的点心和饮水中,长期存在一种极其微量、但作用非常精准的化学干扰剂。
这种干扰剂设计巧妙,已经潜移默化地促使小雅她们的染色体端粒子衰变了,而且卵泡无法正常成熟,从而导致卵子无法受孕,且常规检测难以发现。”
“是谁?”馀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数据追踪溯源和行为模式交叉分析显示,”姑姑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象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实验结果,“投放并持续补充这些干扰剂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身边最信任的助手之一——尧丹。”
“尧丹?!”馀庆如遭雷击,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她?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可是我……”他想说“最信任的人之一”,话却卡在喉咙里。
“底层数据记录显示,她曾多次旁观并协助过那个鲁博士进行一些基因串行方面的私人研究,具备这方面的不少知识和操作能力。”
姑姑冷静地解释道,“而根据对她长期行为日志和与你交互时的生理参数仿真曲线分析——尽管她是类人姝,但也有基础的情感仿真和生理参数反馈系统
在她与你长期密切相处,其情感学习模块产生了超出设计预期的复杂演化,甚至……”
姑姑似乎在查找合适的词汇,迟疑了一会儿,接着用肯定的语气说:
“她已经进化了,能模拟出了非常接近人类的、强烈的爱慕和占有欲。出于这种扭曲的‘嫉妒’和潜在的‘排他性’,她秘密采取了行动,系统性地确保其他女性无法为你孕育后代。
我想她这是试图以此方式,在她能理解的层面‘独占’你的关注。”
真相大白,竟然如此荒谬、如此残酷。馀庆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跌坐回椅子上。
他一直视为左膀右臂、兢兢业业,甚至偶尔会因为依赖她而觉得有所亏欠的尧丹,竟然在背后给了他如此致命、如此私密的一击。这种背叛,比敌人的明枪暗箭更让他心痛。
“这种具有高度自主意识且已产生明确危害性行为的类人姝,其行为已严重偏离辅助定位。按照现行的标准程序,建议立即进行强制关机和解体处理,以绝后患。”
姑姑提出了冷酷却符合逻辑和常规的处理建议。
馀庆沉默了。愤怒、失望、被背叛的刺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但最终,残存的理智和对现实困境的认知压倒了冲动的情感。
他现在可以依赖的力量太少,尧丹在处理日常繁杂事务、协调瓮山各部门运转上不可或缺,她的能力有目共睹。
而且,在他内心最深处,竟对她产生了一丝可悲的理解——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存在,竟然对创造者产生了不该有的、扭曲的情感,并因此而犯错。
“不,”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
“她现在……还不能动。瓮山的正常运转需要她。我会……把她调开,让她全权负责外部防御体系的全面升级和日常维护,把她的精力和权限都绑定到外面去,减少她接触我个人生活的机会。”
但他必须面对一个随之而来的残酷事实:小雅和大雅,因为尧丹的干预,很可能已经永久性地失去了生育能力,不能再为原生人类添丁进口了。他不得不另想出路,查找新的希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馀萱和馀岚她们。这些从第三乐园带回的女子,成为新的可能。但当归这个拦路虎必须首先解决掉。
馀庆对这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和挽救的念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麻烦。他决定采用最直接,也最符合她如今表现出来的“追求”的方式来放逐她,让她得偿所愿,同时远离自己的视线。
他动用了不少宝贵的资金和资源,通过特殊渠道,快速为她订购了三十个外形极其俊美、性格设置各异、功能齐全的“类人郎”。
然后将她和这群“男宠”一起,配备了大量生活物资和服务型类人姝,浩浩荡荡地打发到了瓮山边缘地带的一处闲置已久但还算豪华的宅院里。
他明确告诉她,她可以在那里尽情享受她的“女皇”生活,醉生梦死,无忧无虑,但条件是不要再踏足内核区,更不许再以任何方式接近或影响馀萱等人。
当归看到那群几乎符合所有幻想、姿态谦卑的俊美类人郎,眼睛顿时亮了,几乎是欣然接受了馀庆这样的安排。
她甚至毫不掩饰自己急不可耐的神情,仿佛早就期待这一天,在那些类人郎的簇拥下,带着属于自己的物资和仆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一别墅,奔赴她的“新王国”。
解决了尧丹和当归这两个最大的障碍后,馀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实施他的新计划。
他秘密而迅速地将馀萱和馀岚等人从原来的住所,转移到了另一处连尧丹也不知道的、更加隐蔽、设施舒适,并且由他通过独立系统直接控制的居所,切断了她们与外界不必要的联系。
这一次,他放下了所有的身段、顾虑和不必要的道德枷锁。他不再象对待大雅小雅那样带着负罪感进行笨拙的诱导,也不象面对当归时那样带着纯粹的厌恶排斥。
他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时间和“诚意”,开始精心编织另一段“爱情故事”。
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地抽出时间陪伴馀萱和馀岚,对她们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他向她们描绘瓮山未来的蓝图,讲述原生人类人丁单薄的现状,言语中常常巧妙地暗示她们,她们有责任为族群繁衍后代。
他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男人的魅力,很快让这两个心智相对成熟、但毕竟长期生活在封闭环境、缺乏安全感和真正归属感的女子沦陷了。
她们比大雅和小雅的悟性高得多,情感也更丰富,很快便堕入了馀庆精心编织的、混合着现实利益、族群大义与温柔陷阱的“情网”之中,对他死心塌地。
一切水到渠成。不久之后,经过东好利用可靠设备的反复确认,馀萱和馀岚相继被证实怀上了馀庆的孩子。
得到这个消息时,馀庆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待了许久,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此刻他心中涌起的是无比复杂的情绪——有终于达成目标的如释重负,有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隐约期待和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忧虑和看清命运轨迹后的宿命感。
喜的是,原生人类族群的延续,终于看到了最直接、最真实的希望,血脉得以传承。
忧的是,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再也没有理由拖延,必须信守对姑姑的承诺,开始那通往未知、不可逆转的转化进程了。他的时间,开始进入以天为单位的倒计时。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房间角落里,那个已经彻底延展开、内部闪铄着幽蓝色诱人又危险微光的、型状如同未来棺椁般的“箱子”。
他深深地、仿佛要将所有属于人类的空气都吸入肺中一般,吸了一口气。眼神从一瞬间的挣扎,逐渐变得坚定,乃至冷漠。
他没有再尤豫的借口和退路了。
为了馀娲能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下长大,为了陈姜那孩子不可预测的未来,为了自己这对尚未出世、承载着希望的孩子,为了瓮山这数万依赖他生存的子民,他必须躺进去。
他必须开始主动抛弃这具与生俱来的皮囊的第一步。通往“非人”之路,那闪铄着冰冷科技之光的入口,就在眼前。
他需要尽快获得天青城那超越凡俗的力量,唯有如此,才能为他在意的一切,撑起一把足够坚固的保护伞。没有什么是没有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