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瘸了。
江家的生活一直都在好转,压得喘不过气的债务一点一点地减少,二人也总是笑眯眯地给钱江榭。
“小榭,你现在是关键时期,需要什么资料尽管买。”
或许是生活总爱开玩笑,热衷留下残缺。江榭刚回来,就得到今早江风在路上走被不知道哪里冲出来刹不住的车撞倒的消息。
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不幸的是一条腿的神经被压到瘸了。
细蒙冰冷的雨水胡乱飘,象一张巨大蜘蛛网将江榭束缚在内,密密麻麻地缠上眉骨、眼窝、薄唇。
“……”
被打湿的校服黏在后背,隐隐透出直挺不弯的脊骨,勾勒出劲韧的腰身,如同冷雨中的清松。
江榭抹掉眉眼的雨水,将黑色发丝尽数捋后,仍有几缕凌乱的碎发垂下,转头收起眼底的悲伤:
“宁怵,你来了。”
“江榭……”
宁怵肤色被雨水泡过苍白到失去血色,往日过分红的唇也淡了几分。他三步作两,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径直双手紧紧抱住埋进侧颈。
只要见到这个人,那股可靠的安全感迅速诡异地占据宁怵内心。
“我不想离开雨花巷,不想回宁家,不想离开你和爷爷的身边……”
江榭垂眸不语,冰冷的大手轻颤地落在宁怵后背,薄薄的茧子沉稳复盖在对方身上。
阴雨天的地面照不出二人的影子,只馀下满地疮痍的水洼野草。
宁怵:“江榭,你会支持我不回宁家的吧?”
江榭指尖极轻地蜷缩一瞬,“恩,宁爷爷需要你。”
“我也需要你。”
……
“你就是江榭吧?”
医院走廊边,江榭被来路不明的一群精英男拦下。对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非比寻常,即便将眼底里的傲慢掩藏地很好,但一举一动又将本性完全暴露出。
其中一个男人轻飘飘地扫视江榭,三言两语介绍身份,随即虚假地露出笑:“你是小宁的朋友,看着也是聪明人,我们希望你劝劝他。”
江榭抬头:“我没有任何立场。”
男人迅速变脸冷笑,馀光看向身后的人点头,接收到信号的众人抬脚上前将江榭围起来。
连演都懒得多演一刻,威胁性般沉下脸,暴发出强势的压迫感:“劝他回去给你10w。”
“不劝。”
“嫌少?”
男人抬起,视线停在眼前俊朗的浓颜少年,倒是长得一副好皮相,就是胃口不小。
“10w在雨花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榭懒懒地插着兜,利落的黑发在医院走廊冰冷的灯光下蒙上浅淡的光晕。
锐利深邃的眼睛完全没有半点怯懦,薄薄的嘴唇掀起一抹弧度:“我没有任何义务。”
“你……”
男人被落面子气得脸色阴沉得可怕,抬起手颤巍巍指着江榭,语气陡然拔高:“20w。”
江榭歪站在墙角边,慢条斯理抬手压下男人的小臂:“少生气才能远离医院。”
顿时对面的脸色青青紫紫。
不知从哪里出来的宁怵站到江榭面前,阴冷地死盯着众人,“滚,别来烦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自诩高人一等的精英男们呼出一口气,很快就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恢复成原先体面斯文的模样。
假模假样地拍了拍宁怵的肩膀:“你们的友情我很欣赏,但之后你会知道现在的选择是多么可笑。”
宁怵皱眉后退,象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嫌弃地拍掉衣肩的灰尘,满不在乎道:“我们的感情你自然是羡慕不来。”
精英男离开前深深地落在江榭身上,抬起下巴收回视线,踩着锃亮的皮鞋离开走廊。
宁怵搂过江榭的肩膀,看着旁边熟悉的人,好象变了又好象没变。腼典地勾起嘴角,“江榭,你果然都是支持我的。”
“我一直都是支持你的。”
……
宁爷爷住院了。
原本要好转的病情忽然恶化,半夜匆匆被送到医院。宁怵请了几天假没有上学,不眠不休留在病房照顾。
江榭来的时候,他还坐在椅子上发呆,眼底下是大片明显的浓青色,黑黝黝的瞳孔比往日还要深。
宁爷爷:“小怵……你快去休息。”
宁怵摇头:“我不困。”
江榭关上病房门,轻微的声响没有引起宁怵浑浑噩噩的大脑的注意。
宁怵垂头注意到爷爷变亮的眼睛,刚要转头,一道高大挺拔的影子映落在白色的病床上,额角就落下轻柔的抚按。
“宁怵,你去休息。”
“好……”
宁怵松懈下紧绷的肩膀,轻轻靠在坚韧极具安全感的胸膛,多日耷拉下来的肌肉僵硬地笑了笑。
宁爷爷两个眼框消瘦凹陷象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干瘦的身材松垮垮地被宽大的病号服裹在里面。
气若游丝咳着笑:“还是小榭的话管用啊,我这老爷子是一点都不听。”
“我都听的。”
宁爷爷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小怵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小榭说。”
宁怵沉默起身关上门,离开前通过门缝看向江榭的背影。
江榭拉过椅子坐下:“宁爷爷你要说什么?”
宁爷爷睁着那双黑骷髅般的眼睛,眼泪缓缓从眼角流出,枯槁的身体象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小榭,爷爷求求你…求求你劝劝小怵回…咳咳咳……回宁家——”
“我这辈子只剩下这么点牵挂,我快要活不久了……小怵还年轻,马上就要上高中,留他一个人在雨花巷我不放心。”
“小榭,正好现在宁家想认回小怵,”宁爷爷猛地弓腰咳嗽,说话的声音中气不少,浑浊的眼睛变得清明:“就当作是爷爷的遗愿,替我劝劝小怵。”
“都是为了小怵好。”
病房的机器急剧响起,心电图狂跳逐渐变缓,握着江榭的手卸力一松。
刺耳的声音拉长钻入江榭耳间,随即是医生凌乱的脚步,宁怵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
宁爷爷留下遗愿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