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尚未完全放亮。
榆钱胡同那间独院的火势已被扑灭,空气中仍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缕缕青烟从湿漉漉的残骸中不断冒出。
而在那废墟之中,一道精悍身影负手而立,正静静听着下属的汇报。
此人正是与陈野有过一面之缘的捕头,王斩。
“头儿,查清楚了。”
“这屋子是陈三狗的。尸体身上找到了他常戴的玉佩,穿着也是他的衣服。”
“但……仵作粗略看了,觉得这尸身的骨架,似乎比陈三狗要瘦小些,年岁也对不上,而且……”
王斩蹲下身,用佩刀小心地拨开复盖在尸体腹部的焦黑衣物。
一道狰狞的贯穿伤显露出来,虽然被烟火燎过,边缘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是利刃所致,而且,只有这一处致命伤。
“伤口。”王斩言简意赅。
旁边经验更丰富的老仵作连忙凑近细看,指着那创口低声道。
“王捕头,这伤口窄而深,是直刺进去再猛地一搅,手法狠辣。”
“看这创口的宽度和深度,倒象是咱们衙门平时佩戴的制式腰刀造成的。”
“只是凶手似乎想掩饰,故意放了这把火。”
王斩面无表情地听着,站起身,环视这片被焚毁的院落。
值钱的东西显然都没了,是劫财?还是复仇?
“头儿,这要不要细查一下?毕竟可能牵扯到衙门里的兵器。”
年轻捕快试探着问。
王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断道。
“查?查什么查?陈三狗是什么好人?仇杀?黑吃黑?谁知道是惹了哪路瘟神。”
他踢了踢脚下烧黑的木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把这烂摊子收拾了。尸体想办法通知他那个在洪河帮的哥哥陈二狗,就说他弟弟家失火,人没了,让他自己来处理后事。”
“至于别的。”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世道,死个把陈三狗这样的人,天塌不下来。都干活去,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众捕快闻言,都松了口气,纷纷应声称是,开始清理现场。
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地痞无赖的死,去深究可能牵扯到衙门内部或者帮派势力的麻烦。
王斩转身走出这片废墟,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前几天,在衙门库房外面,偶然看到的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刽子手。
当时那少年正领到一把崭新的腰刀,眼神中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与此同时,城门外。
陈野站在略显破败的车马行前,目送那辆载着婆婆和爷爷的骡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他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下。
五十两银子,二十两交给了三舅公作为酬谢与安置费用,三十两由爷爷贴身藏着,足够二老在乡下安稳度日一段时间。
这让他能暂时抛开最大的后顾之忧。
没有丝毫耽搁,他转身便向衙门走去,时辰刚好,该去上工了。
踏入那间愈发熟悉的班房,一股熟悉的混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混合着血腥味汗臭味腐烂味的古怪气息。
今日房间里不再只有丁易一人。
墙角缩着几个新来的,个个脸色惨白,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恐惧。
陈野的目光扫过他们,心中猛地一凛,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问题,此刻如同冰锥般刺入脑海。
“刽子手这行当,青鱼县才多大?哪来那么多死囚要日日砍头?”
“算上丁易和我,已有两人,衙门为何还要费银钱,招揽这批新人来送死?”
这问题其实早该想到。
为何自己刚来时竟象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心智,下意识地忽略了这最明显的最显眼的问题所在?
“是了……煞气!”
陈野眼神一凝。
如今他正式入职,对煞气有了初步的运用和感知,才恍然惊觉——或许就是这个东西无形的影响人的认知。
如今他算是初步熬了过来,神智清明了不少,再看这熟悉的一幕,那被掩盖的问题便再也无法忽视。
“这地方……必然藏着我还不知道的秘密。”而且,绝非好事。
“或许,该找个机会问问丁易……”
他按下心中翻涌的疑问,正要走到自己常待的角落,丁易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子,过来。”
陈野停下脚步。
丁易抬了抬眼皮,指着那些新人:“教他们怎么用刀。”
陈野听闻倒也没反对,只是走到房间中央的空地,缓缓抽出腰刀。
他摆开架势,开始演练那套再熟悉不过的斩首刀法。
挥砍、斜劈、回拖,每个动作都精准得象是用尺子量过,刀锋破空,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收刀而立,陈野看向那几个惶惑的新人,语气平淡地开口,说出的竟是与当初丁易告诫他们时一般无二的话。
“胸口那黑点,叫煞印。”
“这东西,七日之内,必招邪祟。”
“不想死,就把这刀法练熟。”
“练好了,或许能多活几天。”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那些新人脸上是何反应,径直走回自己的角落,留下那几个新人面面相觑。
……………
今日并无死囚需处决,到了午时刚过,上面便传来话,今日无事,可自行散去。
那几个新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间令人窒息的班房。
转眼间,房间里便只剩下陈野和角落里蜷缩着的丁易。
陈野收刀入鞘,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丁易却先一步开口。
“憋了一上午,想问什么,憋得难受吧?”
陈野心中一震,抬眼望去,只见丁易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抬起了头,注视着自己。
不等陈野组织好语言,丁易便扯了扯嘴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刚摸到点武道边儿,就敢拎着刀去杀人……小子,够狠。”
他目光扫过陈野,仿佛能感受到他体内比昨日明显躁动几分的煞气。
“身上这味儿,冲得很。”
“多留点神,控制住它。别让这玩意儿牵着你的鼻子走。”
他顿了顿,语气沉缓地强调。
“武道早日入门,凝练出足够的气血,才是正理。”
陈野知道对方指的是昨夜之事,也明白这是难得的提点。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这个机会,准备将心中最大的疑问和盘托出。
“丁前辈,我……”
然而,丁易却仿佛早已洞悉了他接下来要问什么未等陈野说出口,便打断道。
“想问的先憋着。”
“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现在,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多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