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郭映面色愈发阴沉,李少平心头也是纷乱如麻。
他深知此局凶险,若此刻抓不到那伙假冒官差之人,或是自家贸然去京兆尹报案,那西市流通的寻常纸张,立时便会成为最致命的指证。
届时所有推论都将指向他们李家自导自演,怕是要落得与陈三郎一般无二的境地,纵有千张口也难辩清白。
更棘手的是,这等官司必定会触怒朔方邸。
任谁平白被卷入这等伪造文书的麻烦里,都难免要迁怒于报官之人。
到那时,真正的幕后黑手只需将祸水东引,他们这小小的杂货铺便要成了众矢之的,当真是有口难言。
二人正僵立在铺前相顾无言,李少平脑中急转苦思对策之际,一个总角小童却蹦跳着跨进店门,径自走到李少平面前,在郭映灼灼目光注视下,将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塞进他手中。
李少平愕然低头,强自按捺住心惊,温声问道:“小郎君,这是何物?”
那孩童眨着清亮的眼睛,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大哥哥自己看便是。”
“是何人让你送来的?”
“一位留着胡须的阿伯。”孩童说罢,转身便跑出了店门。
郭映剑眉一挑,唇边泛起几分讥诮:“既已到手,何不展开一观?这般遮遮掩掩,莫非有见不得光的勾当?”
李少平只得展开纸条,但见纸上题着一首七绝,读罢不由双眉紧锁。
“写的什么?”郭映已是不耐。
李少平沉声念道:“巧设牢笼待雀归,空衙日暮影微稀。聪明总被聪明误,猫鼠相争竟是谁?”
“混帐!”郭映当即勃然作色,“这是在讥讽你我白忙一场!且慢,这诗可题了名目?”
“题为《笑扑空》。”
郭映这般出身显贵的将门公子,何曾受过这等憋闷气?
此刻只觉得胸中怒火翻涌,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双目赤红地四下扫视,竟是一副要将这铺子砸了泄愤的架势。
那可不行,李少平对这铺子的感情现在真是越来越深了,可看不了这里的财物有损!
李少平早已习惯世事无常、节外生枝,人心叵测,哪有事事顺遂的道理?
他见郭映情绪即将失控,连忙轻咳一声:“郭公子且息怒,可否随我到后边库房一观?有件物事想请参军过目。”
郭映斜睨着昏暗的库房信道,冷笑道:“这般乌漆嘛黑的所在,莫非李掌柜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绝无此意!”李少平急忙分说,“只是想请参军验看这批备好的货物。”
郭映又是一声冷哼:“假朔方军不来,你便要强卖给我这个真朔方军?真是打得好算盘!”
李少平却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非也,在下愿将这批平安包,悉数赠予朔方将士。”
郭映闻言一怔,随即蹙起眉头:“赠予?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做亏本买卖的道理?”
李少平不慌不忙地解释:“那伙贼人既付了定金,如今事情未成,这批货便成了无主之物。既然当初是以朔方军的名义订下的,如今转赠给真正的朔方将士,也算是物归其主。”
郭映目光中的疑虑稍缓,终是松了口:“既然如此,便去瞧瞧。”
二人步入库房,李少平顺手拧亮了一盏灯。
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漾开,郭映的目光立刻被这奇特的灯具吸引,方才的怒气似乎也消散了几分。
李少平却未急着解说这灯,而是先取过一个平安包,利落地解开系带,将其中物事一一展示:“这是止血的金疮药,这是应急的火折子,这是盐块,这是绷带……”
郭映果然被吸引,拿起几样细看,赞许地点头:“这些物事搭配得巧妙,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行军在外,这等实用之物最是难得。”
其实这平安包的妙处,全在集成的心思,倒没什么稀罕工艺。
李少平见他神色缓和,正要开口,却见郭映的视线又落回那盏灯上,好奇问道:“且慢,你方才如何将它拧亮的?”
李少平心里暗笑,机会来了
李少平简单研究过目前的灯市场,花灯自然不在讨论范围内,那玩意太不实用,而且主要是东市的掌柜再卖给那些贵族高官的子弟。
李少平也对这种花里胡哨又不实用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而目前最强的“气死风”灯,是将羊角磨的半透明,外罩编织好的竹篾……可这工艺就注定了造价高昂,并不适合军队用。
所以,他改造了一番,他知道郭映感兴趣,但现在不是时候,也可适当吊一吊他。
李少平草草一句:“是我改造的‘气死风’,目前还没对外售卖,郭公子,这便是平安包了,改日你安排下,东西都是现成的,只需要送到朔方军就可以了,这样大规格的,本来也就适合军用。”
郭映的眉头蹙了起来:“你说,会不会这东西本来也就是军队订的,只不过不是朔方军?”
李少平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按照这个推测,那岂不是有人背地里筹措一些军用物资,啊……”
郭映疑心:“你‘啊’什么?”
李少平沉声道:“郭公子,我想到了另一桩事,觉得这两件事颇有相象之处,似乎真如你的推测,是有人在私下筹措军资。”
说到这种事,郭映瞬间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李少平却轻轻摇头:“等下,外面你的兄弟还在等着,让各位朔方邸的好汉这么晾着,也不是办法,我先请他们去附近的食铺吃点东西,以表歉意。”
郭映不耐烦的摇摇手:“我们朔方邸怎会蹭一西市商户的钱白吃白喝,我让他们自行散去就是。”
郭映就这样步履匆匆地跑了出去,很快又风风火火地回来。
他不耐地问道:“喂,到底是什么事?”
李少平压低声音说道:“这事啊,很多西市的商户都知道,陈记布庄最近出事了,有人打着陇右节度衙门的名义,朝他们定军布,结果最后用恶钱结算。”
郭映瞪圆了眼睛:“和打着我朔方衙门的行径竟然如出一辙!”
李少平叹息一声:“是啊,那陈大郎是个火爆脾气,这不告到了京兆尹,可陇右节度衙门本就与这麻烦事无关,自然不认,结果啊,陈家父子锒铛入狱……这也是我因此特别小心,看了好几遍文书检查的原因。”
郭映似乎没见过这等人世险恶,脸色凝重:“那货物交接了吗?”
“千匹军布,已经交接,不知运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