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凝霜的轻纱,将天地间裹得一片混沌。
尚岳与张秉风骑着借来青骡,蹄子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
他们身后则跟着近百个被迷魂术操控的身影。
这些人,衣衫单薄者冻得嘴唇发紫,身形肥胖者喘着粗气,却无一人敢停下脚步,只是他们的神魂被尚岳所制,唯有麻木跟随的份。
如此行进了一个时辰。
落果村的轮廓早已消失在晨雾中,眼前陡然出现一片荒无人烟的开阔地。
前方,一道徒峭的悬崖如刀劈斧削般横亘,深谷之下云雾翻腾,白浪般的雾气在谷底涌动,望不见底,仿佛张开巨口的幽冥。
四周零星矗立着些枯树,枝桠虬曲如鬼爪,光秃秃的枝干上挂满冰棱。
低矮的灌丛被厚厚积雪压弯了腰,露出的枝条发黑发褐,透着死寂。
远望而去,只有云雾中影影绰绰的山林轮廓清冷孤寂得令人心头发紧。
此地距落果村已有一个时辰脚程,风声呜咽如泣,再无半分人间烟火气,正是行那清算之事的绝佳之处。
尚岳与张秉风勒住骡缰,青骡打了个响鼻,前蹄刨了刨积雪。
二人翻身落地时脚上靴子还算干净,不过身后的冯、罗、王三家人早已气喘吁吁,浑身狼狈了。
他们虽被迷魂术剥夺了自主意识,身体的疲惫与虚耗却半点不假。
这些年他们靠吸食外乡人的阳寿苟活,根基本就虚浮如沙塔,这般疾行早已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少人此刻更是嘴角溢着黑血,有阳寿透支、生机耗竭的征兆。
“排好队。”尚岳挑了一处地方站定。
那些麻木的身影闻声而动,如同傀儡般纷纷在悬崖边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
他们空洞的目光望着谷下翻腾的云雾,队列中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缓缓淌下泪水。
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又落在积雪上,瞬间便凝成细小的冰珠。
无人知晓他们在伤心什么,是为这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恐惧,还是为这二十载丧尽天良、双手沾满鲜血的过往而迟来地悔恨?
尚岳嗤笑一声。
霎时,一道清冷幽邃的光华自他头顶骤然升起,正是凝练到极致的太阴斩魄神光。
神光在空中盘旋一周,化作一轮弯月模样,悬于悬崖之上,冷冽的辉光如同实质,映照在每张麻木的面孔上,将原本就惨白的积雪染得愈发凄寒。
这轮月光孤高清寂,却又锋利得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因果。
张秉风望着那道神光,心神骤然震颤。
他忽然想起离家行医时,父母站在院门前,鬓角染霜,眼神恳切,一遍遍叮嘱,他被此光一照,着实有些想家了。
“嗡——”
月轮轻轻一颤,发出一声细微嗡鸣。
寒光流转间,没有任何多馀的声响,没有哀嚎,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血光溅出,队列中的近百道身影身形便齐齐一僵,原本空洞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神采,从悬崖边尽数翻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
下方云雾唉唉,这些人转瞬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崖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卷起地上的积雪,掩盖了最后的痕迹。
张秉风望着那轮渐渐消散的月轮,久久不语,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由衷赞叹:
“尚兄好神通!这神光冷冽刺骨,专诛神魂,却又不沾半分血腥,实乃斩恶除凶的无上妙法。若非亲眼得见,实难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干脆利落的手段。”
尚岳收束法力,脸上露出一抹淡笑,自谦道:“张兄过誉了。此不过是自保与除邪的粗浅手段罢了,能为世间清除这股盘踞多年的毒瘤,让逝者安息、生者安宁,才是真正的正理。”
恶徒既除,二人在崖边稍作调息,便循着尚岳从风瘟幡中感知到的祭坛方位,继续西行。
那些祭坛是瘟道士散播病气的利器,若不彻底拆除净化,落果村及周边数十里地域,终究难以获得真正的清净。
一路向西,环境便愈发荒凉。
积雪复盖的地面上,零星可见散落的白骨,有的完整地蜷缩在雪窝中,有的则支离破碎,颅骨上的孔洞狰狞可怖,显然是横死之人的遗骸。
天空中,数十只乌鸦盘旋聒噪,黑沉沉的一片,时不时俯冲而下,用锋利的喙啄食着地上的残骨。
远处的林子里,还有几匹饿极了的豺狼正死死盯着他们,眼中闪铄着贪婪而凶狠的幽光,显然是被空气中的尸气吸引而来。
“这些都是被三家人哄骗至此,或是不愿屈从、反抗不从被残忍杀害的外乡人吧。”张秉风看着地上那具明显属于孩童的细小骸骨,脸色瞬间铁青,“这群畜生,死得实在太便宜了!这般罪孽,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足以赎清!”
尚岳眼中寒芒一闪,抬手间,月刃应念而出,青芒一闪而过,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
林子里的几匹豺狼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身首异处,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花复盖。
“前路恐怕还有更多惨状,张兄且定心神,今日我们便一并清算,绝不留下半点隐患。”
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一片枯木林,终于抵达第一处祭坛。
但见那祭坛设在一片低洼之地,由一块块黝黑的巨石堆砌而成,石面上刻满了扭曲诡异的符文,符文的沟壑中早已被干涸的血渍浸得发黑发臭,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秽之气。
祭坛中央,杂乱无章地堆着数十具残缺不全的尸骨。
有的首身份离,脖颈处的骨骼断裂不齐有的四肢被硬生生折断,扭曲成诡异的角度。
还有的颅骨凹陷,显然是遭重物击打而亡,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丧心病狂!简直丧心病狂!”
张秉风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这瘟道士与三家人,当真不配为人!他们的良心,怕是早就被狗吃了!”
尚岳神色凝重,没有多言,抬手便是一道凝练的太阴法力轰出。神光落在祭坛上。
“轰隆”一声巨响,黑石堆砌的祭坛应声崩塌,那些刻满邪异符文的石块在神光的灼烧下,渐渐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的腥秽之气也随之慢慢消散。
他又运转治生术,引动周遭土地中潜藏的生机,化作点点青绿灵光,如同春雨般洒落,净化着此地残留的病气与怨念,确保不再有邪秽滋生蔓延。
接下来的半日,二人马不停蹄,接连拆除了三处隐藏在荒山野岭中的祭坛。
每一处祭坛的景象都大同小异,皆是白骨累累,怨气冲天,有的祭坛甚至还残留着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显然不久前仍有人被当作祭品残害。
张秉风一路看下来,屡次咬牙切齿,心中对瘟道士与公爷势力的恨意愈发浓烈,也更坚定了他们彻底清除所有隐患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