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漆黑烟柱自风瘟幡上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轰然炸开,霎时化作一片色彩诡谲、腥臭刺鼻的斑烂瘴气。
其赤色如凝血,绿色似脓疮,墨黑若死寂,三色毒瘴纠缠翻滚,其间更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病疫虫卵与凄厉哀嚎的残碎鬼影。
此乃瘟道人压箱底的杀招万毒瘟障。
这瘟障以他本源病气为引,勾动风瘟幡中数十年积攒的风寒湿邪等六淫病气,更融入了从四方搜刮来的“灾厄死气”,不仅能蚀骨销肉、污损法宝,更能侵魂蚀魄,加速肉体衰亡。
尚岳虽有月镜护体,仍觉灵台微滞,指尖肌肤泛起不自然的僵硬。
这正是瘟障中那“加速病变”的邪异神意悄然侵蚀的征兆。
但,“终究是误入歧途罢了。”尚岳体内太阴法力沛然运转,头顶月镜光华大盛。
道基所化的玉池桂虚影再度浮现,枝叶轻摇间,无数萦绕着清辉的桂花如光雨飘洒,并不与瘟障硬撼,而是依循治生术“润物无声”的精义,将勃勃生机融入周遭天地。
那斑烂毒瘴一触清辉,立时如滚汤泼雪般“滋滋”作响。
赤色血毒被清辉中和,化作无色水汽升腾。
绿色脓毒在生机滋养下迅速枯萎,散作飞灰。
墨黑死气则被月桂虚影吸附,渐次消弭。
更玄妙的是,瘴气中那些残碎鬼影,在清辉包裹下竟停止了嘶嚎,眼中怨毒渐褪,缓缓化作缕缕纯净白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正是治生术“扶正祛邪”的真意,不仅破灭邪祟,更能渡化冤魂。
“凭什么!”
瘟道人目眦欲裂,他燃烧本命精血催发的绝杀之招,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他又接连催出四道万毒瘟障,但毒瘴弥漫间均被尚岳一一化去。
他还欲再催,却感心口一阵撕裂剧痛,身形一晃,强忍着没有跌倒。
——原是他的本源病气已被瘟障抽吸一空,连神魂都开始摇曳欲散。
尚岳又岂容他再起波澜?
当下抓住机会指尖轻点月镜,一道凝练月华应声激射,挟太阴斩魄神光的凛冽真意,先如惊鸿般斩向风瘟幡。
瘟道士抓了一把阳寿丹送到嘴边,却又松开了手,任由这些珍贵的阳寿丹跌落在地,被毒瘴腐蚀成渣滓。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支公爷所赐的黑铁令旗,其上以朱砂绘着一道符录,甫一取出,就散发着赫赫灵光,他才举到胸口便又放了回去。
他想……他也想再反抗一番。
但没必要了……
就这样吧。
辛苦修行五十载,怨天尤人七十岁。
本以为自己是被上天埋没的朴玉,自己勤勉打磨,终有大放光明的一日。
却不曾想原来是自己走错了道,根本不懂如何修行。
命啊……
只听“咔嚓”一声,月华终于破开毒瘴落在黑幡之上,乌木幡杆应声而断,瘟道士祭炼风瘟幡所留的神念亦被当即斩落,幡面上“铁口直断”四字瞬间黯淡无光,再无法凝聚半分病气。
月华又一转,便朝着瘟道人当头刷落,破去他的护身法力,斩魂落魄,将其神魂自衰老躯壳中硬生生剥离而出。
月镜光华一敛,瘟道人的神魂已被禁锢于镜面之内,再难动弹分毫。
其肉身也失去神魂支撑,难以驾驭体内瘟毒,迅速干瘪发黑,化为一滩腥臭黑水,渗入枯杏林的冻土之中。
“就这样吧……”
瘟道士的神魂在月镜中呢喃一声,便沉寂下去。
瘟道士的肉身已然消融殆尽,化作一滩散发不祥气息的黑水,正丝丝渗入皲裂的冻土。
尚岳缓缓阖目,周身外放的太阴法力如潮水退却,尽数归于体内玉池。
那玉池深处,太阴真炁正如月下海潮般往复流转,汲取灵机元气,弥补他方才催动月镜、涤荡瘟障的所耗。
而月镜中清辉流转,囚禁着瘟道士的神魂。
他之前受了一道太阴斩魄神光,此时魂光黯淡,双目空洞,已有魂飞魄散的趋势,接连的挫败与道心彻底崩塌,已将这昔日凶戾的邪修打入混沌深渊。
“且留你几日,待神魂稳固,再行搜魂不迟。”尚岳确认好瘟道士的状态,便将月镜收回玉池。
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瘟道士留下的隐患。
他虽肉身已腐化,但那滩渗入冻土的黑水,尤如最浓烈的病瘟毒源,若置之不理,待来年春暖雪融,毒瘴随水汽弥漫,必将污染落果村耕地水源,酿成新的灾劫。
尚岳迈步上前,双手作“引水涤秽”印,催动法力融化积雪,化作蜿蜒水流。
在他法力引导下,这些雪水蜿蜒渗入黑水浸染的冻土。
水流过处,土壤中潜藏的毒瘴如遇天敌,发出细微却密集的“滋滋”声响,仿佛无数恶毒的低语被强行扼断。
污浊的瘟气被清流包裹、稀释、净化,最终被迫随着水流深入地下,被厚重大地本身蕴含的磅礴生机彻底中和、吞噬。
待最后一缕毒瘴气息消散于无形后,尚岳这样才俯身细察几件几件未被黑水腐蚀的瘟道士遗物。
其中最显眼的是四只白瓷小瓶,瓶体质地莹润,瓶口以暗红火漆严密封存,隐约透出内里丹药的异香。
他打开一看,只觉一股灼热而旺盛的生机顿时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焚心蚀骨的急切感。
瓶中丹药呈赤色,龙眼大小,表面泛着油腻光泽,正是瘟道士用以献祭换取力量的阳寿丹。
“补充阳寿,却需焚烧自身心血根基……此丹炼制之法,定然歹毒无比。”
尚岳眉头微蹙。他博览医典,深知寿元关乎天地法则,绝非等闲可增。
这阳寿丹虽能续命,却如饮鸩止渴,其炼制材料与手法,恐怕涉及掠夺生灵、戕害本源的邪术。
他将瓷瓶谨慎收起,置于怀中贴身存放,心想日后若遇精研丹道之人,或可借此物窥探那所谓公爷势力炼制邪丹的蛛丝马迹。
瓷瓶之旁,静卧一枚黑铁令牌。令牌仅有巴掌大小,边缘呈狰狞锯齿状,其上原本以朱砂绘制的繁复符录,已被瘟道士临死前的反噬之力污损,符头“敕令”二字模糊难辨,符胆纹路更是杂乱无章。唯有符脚处尚能依稀辨认。
其左侧书五雷号令,右侧落永镇邪精,最下方则是一尊手持铁叉、面目模糊的狰狞神象,虽灵光已失,仍残留着一丝镇压邪祟的凛然威严。
符录最根本的作用,便是沟通神灵,此物或许勾连的就是那位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