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道士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病猫,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那双三角眼瞬间布满了血丝,变得赤红如血,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跳动,如同一条盘踞在脸上的活蜈蚣。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风瘟幡的乌木幡杆,力道之大握的乌木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尚岳那冰冷而精准的话语,象一把生锈的钥匙,硬生生撬开了他尘封在心底最阴暗、最不愿触及的记忆之门。
他是温家庶子,母亲是府里最卑贱、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
自他记事起,便在主家那些嫡出子弟“野种”、“贱胚”的唾骂声中长大。
拳脚相加是家常便饭,连一顿象样的热饭都难得吃上。
后来温家为了攀附权贵,举家迁往繁华州府,将他们这些“没用的”、“碍眼的”家仆后代像扔垃圾一样抛弃在破败的老宅。
他差点饿死在荒草丛生、乌鸦盘桓的乱葬岗。
是他自己,拖着瘦弱的身躯,在散发着腐臭气的尸堆里翻找,指甲剥落,满手污血,才从一具不知名、已开始腐烂的修士尸体上,摸出了那本记载着吞煞咒瘟术的残破皮卷。
是他,靠着那漏洞百出、凶险异常的邪法,在乱葬岗那等极阴聚煞之地,硬生生吞了三年混杂着尸毒的死气、怨气,几次险些被反噬成没有神智的活尸,才勉强练出一点微末本事,得以苟延残喘。
若不是后来,他又在一场修士斗法的遗迹旁,冒着被残留法术轰杀的危险,找到了这杆残缺的法宝——风瘟幡。
若不是他后来像条真正的野狗一样,跪在公爷府外冰冷的地上,磕了三天三夜的头,额前血肉模糊,才求得那位神秘莫测的公爷一丝垂怜,借对方的力量将一身斑驳不堪的阴煞死气,勉强炼化成如今这稍具规模的瘟杀病气,他根本不可能触摸到筑基的门坎!
这些年,他看了多少白眼,翻了多少腐尸,中了多少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怪毒恶疾,又象条狗一样,替公爷处理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活,才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这姓尚的,一个看似出身优渥、道途顺遂的公子哥,凭什么用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否定他挣扎求存的一生?
否定他付出一切才换来的力量!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在胸腔里疯狂翻涌、燃烧。
瘟道士猛地将黑幡往身前厚厚的积雪中狠狠一插!
“噗!”
幡杆入地,积雪飞溅。
他张口对着那面绘制着“铁口直断”四字的诡异幡面,猛地吐出一口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烟柱。
这并非寻常烟气,而是他凝练了数十年的本命瘟煞元气!
黑烟落在幡面上,那四个字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蠕动。
一股比之前浓烈了数倍不止的腥臭秽恶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方圆数丈内的积雪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融化,露出下面颜色发黑、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冻土。
连旁边那几株早已枯死的杏树扭曲的枝桠,都仿佛被这股死气侵染,表面迅速复盖上一层不祥的暗沉色泽,如同被烈火燎过。
“我道基差又如何?法力杂又如何?”瘟道士的声音沙哑得象是两块锈铁在摩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歇斯底里的狠戾。
“你生来就有好机缘,有资源堆砌,锦衣玉食,道途坦荡,怎知我是怎么在泥地里、在尸堆里、在别人的唾骂和白眼里,像蛆虫一样爬着活下来的!”
尚岳看着他状若疯魔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怜悯,只暗叹一声执迷不悟。
将自身的苦难转嫁于更弱者,以掠夺他人生命和未来作为自身道途的资粮,这早已偏离了求生的本意,堕入了魔道。
“把活人当庄稼收割,用他们的阳寿、性命换取你的修为进境,这也配叫活下来?这不过是沉溺于力量,以他人之苦血,浇灌自身之恶欲罢了。”
“不然我怎么活!”瘟道士双目圆睁,眼角几乎要裂开,状若疯魔。他猛地一把抓住插入雪地的风瘟幡,用力摇晃起来!
幡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无数细如尘埃、肉眼难辨的黑色颗粒,随着他摇晃的动作,从幡面上簌簌飘散而出,融入呼啸的寒风之中,向着尚岳笼罩而去。
那是被风瘟幡千锤百炼,凝聚了无数病疫、死气、瘟毒的精华,只要沾到人身,便能如附骨之疽,瞬间侵入五脏六腑,腐蚀生机,夺人性命于无形。
他心中此刻只剩下一个疯狂而执拗的念头:
“今日你断我财路、毁我道途,要么你死,要么我亡!”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与暴戾。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瘟病黑煞,尚岳周身泛起一层清冷而纯净的淡淡月白色清辉,宛如一轮微缩的明月将他护在其中。
那些蕴含着剧毒的黑色颗粒一旦靠近这层清辉三尺之内,便如同冰雪遇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迅速消融、净化,无法侵入分毫。
“你敢小觑我!”瘟道士见尚岳依旧如此从容,甚至连法器都未曾祭出,仅凭护体清辉就挡住了他的瘟煞,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开始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急速念诵起冗长而诡异的咒文。
那声音不似人言,更象是无数病重者的哀嚎、垂死者的呻吟、以及某种来自九幽深处的恶毒诅咒混合在一起,在枯寂的杏树林间反复回荡,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随着这邪异咒文的响起,风瘟幡上冒出的黑烟越来越浓,几乎凝成实质。那黑烟翻滚搅动,渐渐凝聚成数十上百个模糊扭曲、痛苦挣扎的鬼影!
这些鬼影环绕着幡面盘旋、嘶吼,发出刺耳钻心的尖啸,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撕扯出来。
周围的寒风受到这股力量的牵引,骤然变得无比狂暴,卷起地上融化的雪水和更多新涌出的黑色病气,形成一道灰黑相间的污浊龙卷,朝着尚岳猛扑过来!
风声凄厉,如万鬼同哭。
今日一定要杀了这小子——就算不为谋赏,不为前程,也要为自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