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秉风施针完毕,重新将指尖搭在孙氏腕脉上,感受着那洪大急促的脉象,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这病恶化得太蹊跷,上次我离开时,明明是风寒初愈,怎么短短十天就成了痰热壅肺?期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诱因?”
孙氏靠在炕头,裹紧了身上的蓝布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哪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最近晚上的风太邪性了,刮得又急又冷,还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夜里只要窗户没关严,吹着一点风,第二天咳嗽就会重上几分。我家娃子前几天夜里蹬了被子,吹了风,当天就烧了起来,咳得直哭。”
孙老实也在一旁补充:“唉,反正这风邪门得很,晚上听着象鬼哭似的,绕着屋子转。我夜里起来关鸡笼,被风扫了一下,第二天就头疼得厉害,还发了低烧,喝了碗姜汤才缓过来。”
尚岳心中一动。
这风倒是和他之前在山冈上闻到的怪风如出一辙。
估计就是那瘟道士在暗中操控,将病气混入风中,趁着村民夜间熟睡,人体营卫之气衰弱时侵袭,才导致病情急转。
张秉风思忖片刻,又道:“那村里其他被治好的人,是不是也这样?一被夜风吹到,病情就会恶化?”
孙氏点头,眼框又红了:“就说的,李阿爷家窗户破了个洞,夜里风灌进去,没两天就咳得吐了血,没撑过三天就走了。”
“他们三家的人说他得的是瘟疫,不让我们去探望,还把尸体拖走了,说要拉去村外烧掉,可我家老孙去村外找了好几圈,连一点烧过的灰都没见着。”
“烧了?拖去哪个方向了?”尚岳追问。
“不知道哪里,只知道出了村门,过了那梁了。”
尚岳摇摇头,便按下思绪,让张秉风先施药诊治孙氏。
可张秉风的脸色却格外严肃:
“尚兄,此证已经到了《金匮要略》所载的肺胀急重之期。”
他又转头看向孙老实,“孙老哥,我本来不打算给你说的,但是嫂子的病症危急,我想来想去,还是给你知会一声的好。”
孙老实看了一眼妻子,默默低下了头,只听张秉风道:
“她的脉浮而洪大,是外寒仍束表的征状,咳吐的痰虽未咳出,却能从气息辨出带绿腥,是内饮早已郁而化热。外寒裹着内热,像给肺腑裹了层烧红的棉絮,单解表则里热更炽,单清热则寒饮凝滞,必须表里双解、寒热并用,否则今夜怕是难过。”
孙老实夫妇听得心头一紧,孙老实下意识道:“张大夫,那……那还有救吗?”
“有救,但需用峻剂。”张秉风从行囊中取出笔墨,伏在木桌上开始开方:
“此方名小青龙加石膏汤,出自《金匮·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并治》,原文说肺胀,咳而上气,烦躁而喘,脉浮者,心下有水,小青龙加石膏汤主之,这与嫂子的证完全相合。”张秉风一边写,一边向二人解释安心“我给你们拆解这方子的道理——”
他指着纸上的药名,一字一顿道:“麻黄、桂枝为君药,这两味药辛温发散,既能把裹在体表的寒气逼出去,又能打开被壅闭的肺气,像给堵死的门开了条缝。”
“接着是干姜、细辛、半夏,这三味是臣药,性子大辛大热,专门对付她心下有水气,也就是肺里积的寒饮,把这些黏糊糊的痰饮化开,才算断了病根的源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笔尖转向“石膏”二字:“但嫂子已经出现痰绿、烦躁、夜里烧得睡不着的征状,这是寒饮化热的明证,若是只温不清,热邪会把肺烧得更厉害。”
“所以我要加大量石膏,清泄肺里的郁热,它和麻黄、桂枝搭配,看似一寒一热相冲,实则是宣散中带着清解,不会让热邪被寒气裹在里面。”
“最后是五味子、白芍和炙甘草。”张秉风的笔锋扫过最后几味药,“五味子酸收,能拉住麻黄、桂枝的辛散之力,免得把肺气散得太猛,白芍合营,还能缓解咳喘带来的胸痛,炙甘草则是调和所有药的性子,护住脾胃,免得峻药伤了正气。”
写完方子,他却没立刻放下笔,盯着纸沉吟片刻,又添上“苇茎二两,煎汤代水”几个字。
“这苇茎不是经方原配,却是对症的关键。”他解释道,“嫂子现在咳喘时胸口发痛,气息里带腥,是已经有化痈成脓的苗头,苇茎最善清肺热、排脓痰,加进去能帮石膏一把,把肺里的热毒更快清出去。”
孙老实听的稀里糊涂:“张大夫,这药……这药真能管用?我听人说,又用热药又用凉药,会不会相冲啊?”
“正是要相冲才能起效。”张秉风语气坚定,眼神里没有半分尤豫,“她的病本就是寒包火,药就得寒热并用,才能拆了这对矛盾。我这就为你抓药,等会三碗水煎成一碗,让嫂子即刻服下。今夜是最大的关口,若是服药后能出汗退热,咳喘平下去大半,就是转机。若是退不了热,还有尚兄仙法,放心吧。”
“我信你张大夫,我信你的。”孙氏率先开口,“你冒死回来救我,我们都信你的,你放心开药吧。”
张秉风点点头,又道:“只是这苇茎你得自己找一些,有就用,没有也不打紧的。”
孙老实沉闷的嗯了一声,道了声“我知道哪里有”转身就往外跑去。
尚岳看着张秉风写在纸上的方子,指尖拂过小青龙加石膏汤几个字,眼中露出几分赞许:“你这辨证,倒是精准。”
“都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法子,不敢有半分偏差。”张秉风收起笔墨,叹了口气,“只是这病来得太急,若不是瘟道士在暗中作崇,绝不会十天就恶化到这个地步。我们得尽快控制住其他村民的病情,不然等更多人走到这一步,就算有经方,也回天乏术了。”
尚岳看向孙氏,话锋一转:“之前听你们说冯、罗、王三家的事情,他们在村里一直这么霸道吗?”
孙氏叹息一声:“说起来是老早的事了……”
用她的说法,就是这落果村的村长以前一直都是一温家人做。
这温老爷是个读书人,待村民好,租子也收得轻。
后来温家有个儿子考秀才时得了州府大人的赏识,他们便举家搬去了州府,只不过家大业大,所以他们临走前留下三个家仆看管家业。
也就是冯、罗、王三家的先祖。
其中冯家的先祖是赶车的,罗家是管狗的,王家是打猎护院的。
他们占了温家留下的田产,一代代传下来,田越占越多,脾气就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