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岳涌动的太阴法力渐渐平息,方才契约崩碎时的那声怒喝犹在耳畔回荡,震得他神魂微荡。
他闭目凝神片刻,待胸腔里翻涌的气息彻底平复,这才缓缓睁眼。
不论正神邪祀,一经登临神位,所追求的便多为权柄、信仰、香火,凡人阳寿于神灵而言已无什么特殊意义。
而那“公爷”身上的香火气息醇厚而堂皇,绝非乡野小神所能及,倒象是受过正经供奉的神只,可偏偏行夺人寿元之事,实在反常。
眼下柳怜香已魂飞魄散,线索也断了大半。
细想下来,这画皮鬼为“公爷”做了这许多事,却连其巢穴所在都不知晓,足见那“公爷”心思缜密、行事诡秘。
尚岳暗自盘算,接下来能查的,只有两个方向:
一是那脸上带刀疤的瘟道士。
二是柳怜香曾提过的青岚山鬼市。
这两处,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还有那瘟道士所言风幡,也不知道是何物。
听着与那位公爷之间似乎还有什么冲突。
“尚公子……”牟兰的声音带着颤,轻轻凑上前来。
她眼框仍是红的,“我师叔……她,是不是真的……”她说不下去,只咬着唇,眼泪无声滚落。
尚岳收敛心神,语气低沉而惋惜:“李大夫几年前就已遇害。那画皮鬼杀了她,剥下人皮,伪装成她的模样。你们这些年所见到的李大夫,皆是那妖邪所化。”
“什么……?”
牟兰脑中轰然一响,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她强忍着哽咽,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青禾的事,既已如此……还是先通知永春堂吧。”陈大夫叹息一声,转向尚岳作揖道:“尚公子,不如我随你一同去永春堂报丧?几十年的交情,总不能让她家人蒙在鼓里。”
牟兰立刻抬头:“我也去!我要送师叔最后一程!”
尚岳却微微摇头,目光转向里屋:“牟大夫刚醒,病体尚虚,身边离不得人。你留下照料,报丧之事,有我和陈大夫便是。一有消息,定会及时告知。”
牟兰还想争辩,可见陈大夫也点头附和,又念及卧病在床的父亲,终究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尚岳将柳怜香遗落的人皮与衣物仔细收进竹篮,便随陈大夫一同离开固安堂,朝县城另一侧的永春堂走去。
永春堂在清水县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医馆,门面开阔,临街三间并立。
此时正值上午,堂内坐满了候诊的百姓,三名大夫轮番搭脉问诊,药童捧着药方穿梭其间,一派繁忙景象。
这医馆原是李青禾父亲李雪睿的产业。
李老先生过世后,便交由儿子李青山与女婿周明远共同打理。多年来,凭借李家积累的医术名声,生意一直红火。
尚岳与陈大夫刚跨进门坎,便被一名穿青布长衫的伙计拦下:“二位是来看诊的?请先在此登记,等侯叫号。”
陈大夫上前一步,神色凝重:“老夫是固安堂的陈守仁,有要事寻李青山与周明远相商。”
伙计见他气度沉肃,不似寻常病家,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入内通报。
不多时,两名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左边那人面色微黑,留着短须,正是李青禾的兄长李青山。
右边那人白面长须,身着锦缎长衫,是李青禾的丈夫周明远。
“陈兄?你怎么来了?”李青山认出陈大夫,面露诧异,又瞥见他身旁的尚岳,眼中浮起几分警剔,“这位是?”
陈大夫未多寒喧,直言道:“青禾遭了邪祟,我特来报丧。这位是尚岳尚公子,正是他查明真相。”
“邪祟?”
“报丧?”
李青山与周明远皆是一怔。
周明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陈兄,这玩笑可开不得!青禾前日偶感风寒,一直在后院卧房静养,何来出事之说?你莫不是被什么江湖术士蒙骗,竟来我永春堂胡言乱语!”
李青山也皱紧眉头:“陈兄,你我相识数十年,怎会与来路不明之人一同散布谣言?此事若传开,我永春堂声誉何存?再这般胡闹,休怪我们报官拿人!”
陈大夫见二人如此反应,心中暗叹,语气却愈发沉重:
“老夫一把年纪,岂会拿青禾的性命作戏?你们若不信,现在就派人去后院看看,青禾是否还在房中。”
李青山与周明远对视一眼,见他神色肃然,不似作伪,脸上的愠怒渐渐转为不安。
周明远朝身旁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匆匆往后院跑去。
不过片刻功夫,便见他慌慌张张跑了回来,面无人色道:
“掌柜的!不好了,我让二小姐房里的翠荷看了,后院卧房空无一人被褥都是凉的,象是……象是离开许久了。”
李青山与周明远脸色骤变。
尚岳适时上前,将手中竹篮微微一提:“二位,借一步说话吧,这里面的东西,恐怕只有你们认得。”
四人进了里屋,周明远连忙掩上门。
尚岳掀开篮上青布,露出底下石青色的织金褙子、月白绫裙,以及那张血迹未干的人皮。
“这……这是青禾的衣裳!”李青山一眼认出那件褙子,正是李青禾前些日子新制的。
他勃然变色,伸手欲揪尚岳衣襟:“你们把青禾怎么了?!这人皮又是怎么回事!”
周明远也双目赤红:“若青禾有半点差池,我绝饶不了你们!”
尚岳一挥手,李青山便被一股柔和劲力制止:
“二位冷静一点。李大夫非我们所害,她是死于画皮鬼之手。这张人皮,便是那妖物用以伪装她的凭依。”
他终究不忍明说这即是李青禾本人的皮囊。
言罢,他轻启唇齿吹出一缕白气来。
那白气实为太阴法力所化,清辉流转间,其注入人皮,竟将其缓缓充盈起来,褙子与绫裙也随之附上。
尚岳又吹了一气。
一个栩栩如生的“李青禾”便重新立于众人面前,连眉眼神情都仿得惟妙惟肖。
“啊——!”周明远一见,只觉寒气自脚底直冲顶门,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