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被寒风吹得打了个滚的小黑狗,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毛稀疏且沾满灰尘,显得灰扑扑的。
它跟跄站稳,发出一声虚弱的哀鸣,夹着尾巴,惊恐地望着四周。
尚岳神识扫过,那狮头中的无形之神却已被太阴斩魄神光彻底诛灭,魂飞魄散。
不过金狮舞动经年,吸纳香火愿力与日月精华,早已孕育出一丝微弱的器灵之性。
只是后来被人运用某种邪法,将其污染扭曲,化作了邪异的一部分。
今日他受了尚岳一道太阴斩魄神光,被斩去邪魂,却也因祸得福让最后一点本源灵性便挣脱出来,化作这奇特魂灵。
它畏惧尚岳身上太阴斩魄的可怕力量,也因受到尚岳恩惠而生着天然的亲近。
“啧,真丑。”
尚岳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那狮灵似乎听懂了,正怯生生地趴伏在地,用眼角偷偷觑他。
此时,那两个净户已利索地将沉重的二狮头残骸彻底拆解,搬上了他们的木车。
先用粗麻布盖好,又取来扫帚簸箕,将地上的灰烬残骸打扫得一干二净,连那烧焦的地面都用带来的新土略微复盖修饰了一番,手脚甚是麻利。
年长些的净户赔着笑上前:
“爷,东西都收拾妥了。您这邪祟可比寻常秽物劲足得多,我们保证找个最臭的坑给您镇上。您看……作价二两银子,可否?”他伸出两根手指,神情有些忐忑。
尚岳对银钱并不十分看重,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抛过去。
那净户赶忙双手接住,掂量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
“多谢爷!多谢爷!您真是爽快人!日后府上若有任何腌臜秽物,或是再遇上这类不便处置的邪门物件,尽管吩咐,小的们随叫随到!”
两人千恩万谢地推着咯吱作响的香车走了。
园外,清晨的市声渐渐响起。
那狮灵见生人走了,又看看尚岳似乎没有驱赶它的意思,胆子稍大了些,小心翼翼地凑近几步,低头嗅了嗅尚岳鞋面上沾染的一点灰尘,尾巴极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尚岳没理它,转身回了亭子。
狮灵尤豫片刻,也拖着瘦弱的身子,远远跟了进来,在亭子角落蜷缩下来,不敢靠近。
接下来的日子,尚岳的生活重归平静。
他每日大半心神沉入丹田玉池寒月之中,巩固道基,揣摩神通种子,勤修不辍。
那狮灵就这么留了下来。
尚岳偶尔扔些吃剩的饭菜给它,它总是狼吞虎咽,吃完就安静地待在角落或远处,不吵不闹。
几天饱饭下来,它身上渐渐长了点肉,虽然依旧瘦,但不再是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毛色也光亮了些,显出一种油亮的黑色。
它似乎认定这里是它的地盘,也是它的依靠,每日除了找吃的,大部分时间就是趴在能看见尚岳的地方打盹。
期间,尚岳翻出西营园往年的帐册,一一核对,又同牙行的李四才去几处铺子收了今季的租子。
过程并无波澜,铺子租户皆是老实本分人,缴纳的租子与帐目所载大致不差。
转眼又过了三五日日。
宋知远又领着那张管家和胖班头急急而来。
刚一进阁楼,宋知远便长躬在地,吓了尚岳一跳。
“叔父这是为何?”尚岳一边侧身避开,一边问道:
“可是先叔祖母又有变故?还请叔父起来说话。”
宋知远被扶到木椅上,同尚岳娓娓道来。
先前他托同族长辈在老家为亡母迁坟,却不想一开棺,就出了事情。
据张管家所说,当日棺木一开,就见一股黑烟升起,几个开棺的汉子离得最近,被黑烟一扑,便当下立毙。
若非白云观同去的那位道长及时出手,恐怕当日死的人会更多。
待黑烟散去,众人还未从死人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又见宋知远先母尸身虽不腐,一身人皮却被人拔了个一干二净。
“我那老母,秉性柔嘉,持家以俭,待邻以和,却不曾想死后竟遭此等屈辱!”
宋知远说到此处,不禁涕泗横流:
“我宋知远对天起誓!若不能手刃此贼,令我娘安息九泉,我誓不为人!誓不为人啊咳咳咳……”
宋知远险些昏过去,张管家赶忙上前给拍了拍背。
“老爷您顺顺气,小心身子。”
宋知远摆摆手,继续道:
“因为先母遭了此等邪祟,故想着请白云观的道长办一场法会为先母消弭怨恨。”
“只是不曾想,观中的几位道长还未到,先母尸身便自己跑了,等再被人发现,她已经到清水县地界害了好几户人家了。”
“而且不知为何,我宋家阖府近日噩梦不断,我与几个孩子一合眼就能梦到一面目肿臃,黄发如瓢的女鬼在脸上来回嗅闻。”
宋知远苦笑一声,“本来还有贤侄所赠符角铜镜相助,那鬼物还有所收敛,但今日一早,我刚一醒来,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符角无火自燃,铜镜扭曲破损,我不敢再耽搁,便早早来寻贤侄救命了。”
尚岳思索片刻,又问道:“白云观的几位道长怎么说?”
“他们说尸体已然起僵,必定会寻血脉最亲之人,让我安心等待,到时他们自会出手。”
“但是……”
宋知远没有再说,尚岳自然能听到他的话外之意。
——但是僵尸来了他们没来怎么办。
已知胡三和白云观有勾结。
已知害宋知远先母尸身发僵的鬼物和胡三有关。
那,白云观到时真的会出手?
尚岳对此持怀疑态度。
而且夫僵尸之起,多因怨气缠身、煞气凝结,又因血脉相连,气机相引,一缕残识,唯记家门,到时一有机会,必然先害宋知远一家。
玄门谓此“亲缘反噬”,实属至悲至戾之象。
“叔父稍等片刻,待我准备一下,到时我们一同去府上一观。”
尚岳盘算片刻,最后还是考虑到两家关系,决定再插一手看看,不过到时还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别那么明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