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如彗星扫尾。
自绿狮巨口贯入,自尾椎穿出,带起一蓬凄艳血雾后,又将金狮弥漫的尸气涤荡一空。
那光芒在半空倏然回转,又凝作一轮巴掌大小、流转着虚幻光晕的新月,静静悬挂于阁楼翘飞檐。
清辉洒落,恍若冰霜。
绿狮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咕噜噜地自半空跌落庭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积雪飞扬。
“二弟——!”
金狮发出一声悲吼,眼见乌黑血污自绿狮身下汩汩涌出,触地即蚀,嗤嗤作响,青烟混着刺鼻腥气弥漫开来。
尚岳走出房间,抬手将散落的发丝重新束起,便有一股无形之力托举着身躯让他缓缓飘落,衣袂翻飞,宛若仙人降世。
再信手一招,那悬挂于檐角的新月便轻鸣一声,乖巧地飞落至他身侧,莹莹旋转,散发出森然寒意。
此物如今仅算得一件承载了“太阴斩魄神光”的法器坯子,杀伐足矣,却变化不足,尚未能收放由心,尚需搜集天材地宝悉心祭炼,方能圆满。
“二位受何人所遣?”尚岳一边感受着玉池中那至静至柔、至阴至寒的太阴法力,一边询问道:“说出来,或可留你一具全尸。”
“是青岚山鬼市的花红!具体何人发布,小老儿实在不知!”金狮狮首猛地叩地,做了一个滑稽而又可悲的叩拜姿势,“恭贺阁下盗取天机,功行圆满!求阁下念在胞弟已殒的份上,饶小老儿一命罢!”
他见尚岳驭气凌虚,款款而落时,便知此番已一败涂地——青岚山鬼市情报谬误!此人绝非服气境,定然已筑就道基。
服气之境,寿不过二甲子,引气涤秽,略通小术,终究未脱凡俗之躯。
而筑基一成,便为玉池之主,享寿三百载,法力初成,已可凭虚御气,干涉现实,纵先前未习术法,此时亦能施展诸般玄异。
更有天资卓绝者,可于此境萌发神通雏形,虽不能飞天遁地,但凌空虚渡已非难事,碾压服气如同碾压蝼蚁。
人间修行,境界壁垒森严,高出一线便是云泥之别,何况整整一个大境界?
他们兄弟二人凭合击之术仅能在服气境勉强立足,如今二弟一个照面便身死道消,他独木难支,除了跪地求饶,还能如何?
“小老儿愿献上二百年山参一株,金银满箱,只求赎得残生!”
“也好说。”
金狮闻言,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狂喜,连忙抬起巨大的狮头,却听尚岳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
“可你说着饶命饶命,却始终不愿从那狮皮下出来,这般藏头露尾,甚是无礼,该杀!”
金狮骇然,猛地腾身后跃,欲要逃窜,然而银光乍现,如冷电破空——忽然有一瞬,他的周身气力瞬间溃散。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他们举族迁往肃州州府的燥热夏夜。
前方是沉默行进的引路尸傀,身后是族人抬着的沉重棺椁队伍,车马碌碌,扬起的尘土弥漫在干燥的空气里。
他抬起头,看见天幕上悬挂着一轮姣洁的明月,那么圆,那么亮,清冷的辉光洒在荒芜的官道上,也洒在他迷茫而年轻的脸庞上……
金狮轰然倒地,视野最后所及,是一只踏着黑靴的脚,自那狮口破开的缝隙前掠过。
“骗你的,出来,也一样要杀。”
你骗人……
老汉嘴唇蠕动,当场毙命,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金、绿二狮,一身邪气冲天,其中金狮尸臭扑鼻,绿狮剧毒恶秽,比那狐妖胡三的妖气还要污浊百倍,显是邪道妖人无疑。
既已结仇,又死一人,为绝后患,尚岳岂会手下留情?
若他们早来一日,或是趁他筑基最关键时袭来,此刻躺在此处的,便是他尚岳了。
于情于理,于道于利,皆无放过之理。
尚岳走近两具巨大的狮躯,左右研究了一番那颇为神异的狮被与狮头,便动手将其从尸身上彻底剥离下来。
令他略感称奇的是,这金绿二狮,狮头部分固然是那一老一少兄弟二人操纵,但他们的狮尾部分,却并非由活人扮演,而是四具体型雄壮、肌肉虬结的僵尸。
他们面色狰狞扭曲、口中獠牙外翻,手爪尖锐如钩,且周身长满了足有一尺长黄绿二色尸毛。
看他们面容扭曲样子,这四具尸体分明是生前遭遇浓烈尸侵噬,遍经痛苦折磨而死后炼制成的傀儡,充满了怨毒与煞气。
寻常而言,金角红被的北狮在民间的存在,总是与驱邪禳灾、敬神祈福的仪式脱不开联系。
其外观虽刻意塑得凶猛威严,以震慑邪祟,但额顶常彩绘八卦或太极图案,身上更少不了诸如祥云火焰纹、辟邪镇魂铃、金光照妖镜一类的像征之物,整体透着一种神圣而热烈的氛围。
那舞狮的过程,亦是一场另类巫祭仪式,狮子在此化身为降临人间的神兽,舞狮之人便是代行祭祀,有着请神驱邪、赐福纳吉的深远寓意。
可眼前这两具邪狮却大相径庭。
那金狮额前“王”字乃是以人血反复描画,赤琉璃镶崁的狮眼凶光凝固,颈部长鬣竟是以赤色尸毛编织,触之刺手,阴寒逼人。
绿狮更是周身苔藓般的黑绿狮被,锈迹斑斑的狮头上青笞密布,森森白齿皆以死人牙齿打磨镶崁而成,散发着腐馊恶臭,就这么片刻功夫,其尸身下的地面已被毒血蚀陷大半。
搜遍狮身,除了这两套邪异非常、材质特殊的舞狮行头外,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一些零散的符录、药瓶,也早已在太阴斩魄神光的威力下或破碎或失效。
偏偏这两套邪门行头,对尚岳而言更是鸡肋至极。
尚岳略一合计,便不再尤豫,从庭院角落堆积的柴垛处搬来不少干柴,又寻来些灯油火绒,将这两套狮具连同下面的四具僵尸、两具人尸尽数堆在一起,泼上火油,指尖弹出一缕太阴寒焰,将其瞬间引燃。
烈焰升腾,噼啪作响,那几具僵尸在火中竟发出一声极细微、似解脱般的长叹,周身尸毛褪尽,狰狞面容在火光中也渐渐柔和下来。
尚岳默然片刻,转身重回阁楼。
阁楼之内,先前被绿狮撞破的窗户洞口灌入凛冽的寒风,卷动着破碎的窗纸和木屑,显得一片狼借,确实不堪入目,更无法静修。
他略一思忖,便干脆下了楼,在那尚未被破坏的庭院小亭中,重新升起一只红泥小火炉,煮上一壶热茶,随后盘膝坐下,开始宁心静神,细细体悟筑基之后身体内外那翻天复地的玄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