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催更鼓残,赵五站在铜镜前反复调整腰间玉带。镜中人眉目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连他自己都惊觉这副形容与七年前睢阳城头那个目眦欲裂的少年郎判若两人。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半枚玉佩,冰凉的触感刺得掌纹生疼。
话音未落,赵五突然转身。柳萱手中药匣应声而落,数十枚银针如星河倾泻,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谲的图腾。她广袖轻扬,残影掠过之处,三枚银针精准钉入梁柱缝隙——正是方才赵五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向。
柳萱俯身拾起药匣,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青色阴影:\"大人可知,白日验看疫民病症时,您握着柳叶刀的手在抖?
铜镜里的面容蓦地绷紧。七日前那个暴雨倾盆的清晨突然撞进脑海——睢阳城破时也是这般湿冷的雨,蓁蓁浑身是血倚在残破的城墙边,怀里抱着他们年幼的孩儿。她染血的指尖抚过他眉骨时,指尖的温度比檐下冰棱还要冷。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赵五正站在行辕外仰头饮酒。冰凉的酒液顺着喉管灼烧而下,恍惚间又看见蓁蓁捧着青瓷酒盏的模样。那年上巳节他们在曲江畔,她鬓边别着新折的芍药,笑嗔他贪杯的模样比坊间说书的还要滑稽。
赵五指节捏得酒樽吱嘎作响。七日前疫病爆发时,正是此人带着尚食局的人闯进漕运司,硬说流民携带疫毒要当众杖毙。彼时柳萱拦在人群前,素手轻扬间疫民腕间红疹竟凭空消退——后来才知是用了观云观的'九转清心散'。
元载脸色骤变,腰间玉佩应声而裂。赵五瞳孔骤缩——那玉佩纹路竟与白日柳萱药箱中的半块玉佩如出一辙!七年前蓁蓁临终前塞给他的,分明是完整无缺的!
雨幕中突然响起急促马蹄声,赵五腰间玉佩突然发烫。他低头望去,半块玉佩正泛着诡异血光,与怀中蓁蓁的玉佩产生共鸣。记忆如决堤洪水——七岁那年兄妹俩在终南山脚捡到受伤的白狐,蓁蓁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它包扎时,白狐眼中闪过的正是这般血色流光。
马蹄踏碎水洼时,赵五又看见那个雨夜。蓁蓁抱着高烧的孩儿跪在医馆门前,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着她破碎的剪影。当值大夫推开窗棂的瞬间,她腕间突然浮现缠枝莲纹——与柳萱药箱中玉佩的纹路分毫不差。
记忆在此刻碎裂重组。七岁生辰那日,蓁蓁塞给他半块玉佩时,袖口隐约露出半截刺青——正是骷髅杖上的纹路!而眼前黑袍人腰间玉佩,分明与当年兄妹俩捡到的白狐额间印记一模一样。
当玉佩相触的刹那,天地骤然寂静。赵五看见记忆如走马灯流转——终南山脚的白狐化作青衣道人,将玉佩一分为二;冯翊县衙后院,蓁蓁握着染血的玉佩呢喃\"阿姊\";而此刻柳萱耳后胎记正渗出鲜血,在雨中绽开赤色萱草。
黑袍人突然发出凄厉惨叫,骷髅杖炸裂成漫天磷火。他怀抱,指尖银针化作万千流萤:\"多谢姐夫成全。身时广袖翻飞,露出腰间半块玉佩——与赵五怀中的残玉严丝合缝,拼合成完整的缠枝莲纹。
更鼓声穿透雨幕时,赵五摩挲着完整玉佩。他仿佛看见,蓁蓁将玉佩系在他颈间时,指尖划过他喉结的温度——原来从那时起,他便戴着阿姊的命格,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宿命轮回。
(第九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