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方鸿抓起一把刚从城里供销社弄来的瓜子,挨个给大家发,动作熟练自然,俨然已经成了村里的一分子。
想当初他刚来的时候,那股子油滑劲儿,村里人没几个待见他,现在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能怎么办,认栽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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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方鸿把最后一把瓜子塞到王卫国手里,自己也坐了下来,摊了摊手。
“听说女方家里闹得厉害,又是上公社又是找大队,那小子要是不娶,就告他耍流氓。”
“这年头耍流氓可是大罪,工作都得丢,他还想回城?门儿都没有。最后没办法,捏着鼻子认了,年都搁在老丈人家过的。”
众人一阵唏嘘。
“这赵家村的人,是真虎啊。”
“可不是嘛,那陈星也够倒楣的。”
马方鸿发完瓜子,凑到王卫国身边,压低了声音:“卫国哥,票你还要不?”
王卫国摇了摇头,声音也放轻了些:“肉不好弄,先不要了。”
他手里的各种票据确实不少,可最近这票不好乱花了。
最多的就是去淘换大爷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丶旧书字画,现在那些值钱的已经被淘换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些大爷自己也宝贝得紧,说什么也不肯再换,这条路子算是暂时断了。
正聊着,村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没多久,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村委会大院门口。
车门一开,李青山穿着一身笔挺的公安制服,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人群走来。
沉青青正好抱着小王海出来晒太阳,一看到李青山,立马警剔起来,快步走到王卫国身边,皱着眉问。
“你又要干嘛?”
在她眼里,李青山每次出现,准没好事,不是拉着卫国去冒险,就是有麻烦事找上门。
李青山看见沉青青那防贼似的眼神,一脸无奈,苦笑道。
“我说青青,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靠谱?我可是卫国的哥啊。”
“那也得防着你,也不看看你每次来找我家卫国,都是些什么事。”
沉青青一点不给面子。
李青山碰了一鼻子灰,也懒得跟她斗嘴,转向王卫国,神色严肃了些。
“卫国,跟你和老爷子说个正事。省城通往长白山军区那边的路,前几天雪崩给堵了,一时半会儿通不了。上面下了紧急命令,有一批重要物资要从咱们这边绕道送过去。”
“老首长知道我要带队护送,特意让我过来一趟,请你和老爷子过去坐坐,叙叙旧。”
这话一出,周围闲聊的村民都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
军区丶老首长,这些词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王卫国心里一动,还没开口,就看到身旁的爷爷王长林,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一道亮光。
那是一种混杂着激动丶怀念和渴望的复杂神采。
爷爷一辈子都献给了军营,虽然退下来这么多年,可那颗心,始终都留在了那片热土上。
王长林看向自己的孙子,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但眼神里的期盼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
王卫国没有丝毫尤豫,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再回军营看一看,对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沉青青虽然嘴上埋怨李青山,但听到是这事,也知道轻重。
她看了看爷爷那明显激动起来的神情,心里的那点警剔也化为了理解。
她拉了拉王卫国的袖子,轻声说:“那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回到家里,陈翠霞和沉壮听说了这事,也是一脸的郑重,催着他们赶紧准备。
沉青青手脚麻利地找出一个干净的布包,开始往里装换洗的衣服。
“得带点礼物过去吧?”
陈翠霞在一旁提醒道。
“去看望老首长,总不能空着手。”
“带什么好?烟酒太俗了,老首长那种级别的人物,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沉青青有些犯难。
王卫国笑了笑,走进里屋,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几株品相极佳的老山参,参须完整,形态饱满。
“就带这个。”
这是他从山里弄来的,一直珍藏着没舍得用。
送给戎马一生的老人家,再合适不过。
一切准备妥当,王卫国和爷爷跟着李青山的车,先一步来到了县城。
县城的货运站里,已经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十几辆解放卡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车厢上都盖着厚厚的帆布。
因为是过年期间,运力紧张,好几个大厂的货车都被临时征用了过来。
几十个司机和搬运工正在做着最后的检查,李青山带来的一个班的公安干警荷枪实弹,在车队周围警戒,气氛严肃而紧张。
“爷爷,慢点。”
王卫国扶着王长林,小心地把他扶上了一辆卡车的副驾驶。
开车的司机探出头来,笑着打了个招呼:“卫国。”
是王山,刘芳芳的表哥,也是车队的老师傅了。
有他开车,王卫国也放心。
随着李青山一声令下,十几辆卡车依次发动,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云霄,浩浩荡荡地朝着北方的深山驶去。
路途比想象中更加颠簸和漫长。
车队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从中午一直开到天色完全黑透。
冬夜的山里寒风刺骨,司机们都已经疲惫不堪,李青山下令就地休整。
大家也没落车,就裹着大衣在驾驶室里将就一晚。
王卫国把自己的军大衣给爷爷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则靠在车门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一夜无眠。
第二天蒙蒙亮,车队再次出发。
又是一整天的颠簸,直到傍晚时分,夕阳的馀晖将天边的雪山染成一片金红,一座被群山环抱的巨大营区,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到了!”
王山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卡车缓缓驶入军区大门,王卫国扶着爷爷落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军区大门,看着那些穿着老式军装丶脸上带着质朴与坚毅的年轻士兵,感慨万千。
前世,他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又在这里待了大半辈子,这里埋葬了他的青春,也承载了他所有的荣耀和遗撼。
现在的军区还很简陋,许多营房都是简单的砖瓦结构,训练场也只是压平的黄土地。
但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未来会建起一栋栋崭新的楼房,铺上宽阔平坦的水泥路,成为整个东北最现代化的军事基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