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快步离去了。
待孙伏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柳怀亮才再次对着李青，深深地一揖到底。
李青连忙上前扶住他：“柳校尉，何须行此大礼？”
柳怀亮抬起头，眼眸中除了浓浓的感激之外，更有着一丝愧疚。
他的声音略显沉重：“李大人，昨夜若非您仗义出手，我等兄弟……怕是一个也回不来了！”
李青连忙摆手：“昨日之事，乃是机缘巧合。几位兄弟都还安好，我便也放心了。”
柳怀亮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无论如何，这顿饭，卑职今日是请定了！还请大人，务必赏光！”
李青看着他那副真诚中又明显有心事的模样，知道这顿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推辞不掉了。
“好。”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躬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李青答应，柳怀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涩声说道：“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可有什么推荐的酒楼？”
李青沉吟了片刻，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了孙婉音那份破绽百出的卷宗。
虽然孙婉音本人已经被证明清白，但那个将她推出来的“举报人”，以及她口中那些鱼龙混杂的酒楼环境，依旧存在着诸多疑点，最后想到了那家酒楼的名字，春风楼。
他心中一动，便有了主意：“地方嘛，倒还真有一个。就去平康坊那边的春风楼吧。”
春风楼，位于平康坊最繁华的地段，是一座三层高的木质阁楼，此时即便天色已晚，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李青和柳怀亮刚一踏入酒楼，一股混杂着酒香与女子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面而来。
大堂之内，早已是座无虚席。酒客们推杯换盏，热闹非凡。正中央的高台之上，几名舞姬正长袖善舞，身姿曼妙。
然而，李青的目光，却在瞬间，被舞台里的一道身影，牢牢吸引。
只见孙婉音身着一袭充满异域风情的火红色舞裙，怀抱一把造型奇特的琵琶，勾勒出纤细动人的腰肢。一头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脸上虽略施粉黛，却难掩那份憔瘁。
“……还真是敬业啊。”李青心中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自己中午才将她从那天牢里放出来，这才刚过几个时辰，这晚上，她竟又出来上班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了。
象她这种谋生的人，最重名声。昨日被大理寺的人当众带走，想必早已在平康坊内传得沸沸扬扬。她此刻如此急于露面，恐怕也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免得那些谣言，断了她日后的生计。
悠扬而略带几分苍凉的异域曲调，配合着她那略显消瘦的身形，和那楚楚可怜的神情，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引得李青一时有些恍惚。
李青定了定神，心中有些不解，以孙婉音这般容貌气质，为何至今，还只是在这大堂之中卖唱？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审美，大唐以丰腴为美。或许，在时下众人的眼中，孙婉音这种略显消瘦的身段，反而并不吃香吧。
就在李青打量她的时候，台上的孙婉音，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抬起眼帘，目光在堂中一扫，正好与李青的视线相对。
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弹奏的曲调，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但她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只是飞快地垂下了眼帘，没有再看过来。
李青也只是对着她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
“客官，里面请！”
一名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楼上，寻一间清静的雅间。”柳怀亮沉声吩咐道。
两人被引上了二楼的一处临窗雅间。这里既能将楼下的歌舞尽收眼底，又不易被人打扰。
窗户稍开着，楼下那靡靡的丝竹声，酒客们的笑骂声，却反而让这间雅室内的沉默，显得愈发沉重。
待酒菜上齐，柳怀亮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亲自为李青斟满了一杯酒，神色肃穆的端起酒杯，声音中充满了愧疚：“李大人，卑职嘴笨，也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客套话。平生行事，但求一个‘无愧于心’。”
不等李青抬杯，他已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李青看着柳怀亮，心中已然明了，这顿饭，绝不仅仅是答谢那么简单。
柳怀亮放下空杯，又立刻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他再次举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青：“这杯，是敬大人的救命之恩！若无大人，我柳怀亮，已命丧林中！”
这一次，李青没有再沉默。他也端起酒杯，对着柳怀亮遥遥一敬，同样一饮而尽。
柳怀亮没有停下来，又倒上了一杯。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这第二杯，是代那三位还躺在病榻上的兄弟，谢大人的再造之恩！”
李青也再次陪饮了一杯。他能清淅地感觉到，雅间内的空气，已经压抑到了极致。柳怀亮每喝一杯，这压抑便更重一分。
果然当柳怀亮颤斗着手，倒上第四杯酒时，他却没有再看李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夜色，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自责。
他涩声说道：“而这第三杯……是卑职自罚的酒。还望大人能够谅解。”
说完，柳怀亮便闭上眼睛，仰起脖子，就要将这杯酒倒进去。
“等等。”
李青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他的酒杯。
他看着柳怀亮那眼睛，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能让这位百骑司校尉，露出如此神情，甚至不惜用自罚和谅解这样的字眼。
李青的心猛地一紧，第一个念头，便是张家！
难道是张家出事了？
但这个念头，随即便被他自己的理智否决了。
不对！逻辑，对不上。
如果张家出事，无论是被灭门，还是被掳走，柳怀亮此刻，绝不可能还有心情，把自己请到酒楼里来，一杯杯的敬酒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