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知道对方说的是正理,也不为难他们。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孙伏嘉办公的公房走去。
孙伏嘉此时,刚巧用完了午饭,正端着一杯清茶,准备小憩片刻。
见到李青他有些意外。
“孙大人。”李青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所有证言、证物,以及自己对整个案件的疑点分析,一一呈现在了孙伏嘉的面前。
孙伏嘉放下茶杯,拿起卷宗,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不快,但每一页都看得极为认真。当他看到那箱子玉佩的记录,以及李青对孙婉音“广撒网”动机的推断时,那张清瘦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
良久,他才放下卷宗,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评事果然心思敏锐。其实,当初审阅此案时,本官便已看出,这所谓的因恨刺杀的动机,根本站不住脚。只不过……”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了些,“当时只觉此女毕竟与那谋逆之人,关系匪浅。在事情没有彻底查明之前,本官也不敢轻易将她放走,以免后续……再有什么别的变故。”
“大人思虑周全。”李青先是恭维了一句。
然后恳切的说道:“但如今,既然已能基本确定,此女与赵无疆的关系只是普通,是否……可以先将她释放?”
李青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够充分,又情真意切的补充道:“毕竟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平白无故地被关进这大理寺天牢,时间越长,将来放出去后,所要遭受的非议便会越大。下官以为,若无确凿证据,还是应当尽早放人,以彰我大唐律法之公正。”
听完这番话,孙伏嘉静静地看了李青片刻,忽然笑了。
“陛下将此案全权交由你负责,便是信得过你。放与不放,自然由你李评事自己决定。”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提醒了一句:“不过,本官也想好心问你一句。你可曾想过,为何会有人,要费尽心机地,去陷害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歌姬呢?这背后之人,又是如何精准地知道,赵无疆曾与她私会,又曾收过她的玉佩呢?”
李青闻言,心中波澜不起,他其实早已思索过这个问题,当即便毫不尤豫地回答道:
“我猜测陷害者,或许是与赵无疆有过节结怨的仇人,又或是对孙姑娘心怀嫉妒的某个同行。他们偶然得知了赵无疆殿前行刺、身死之事,便想趁此机会,借刀杀人,将孙姑娘一并除去。”
孙伏嘉听完,抚须沉吟了片刻,最终象是下了某种决心的点了点头:“恩,也有几分道理。”
他不再多问,拿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令状上,大笔一挥,写下了放人的手谕,并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去吧。”
“多谢大人!”
李青拿着手谕,再次来到了天牢。
还未走到牢房前,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便顺着甬道,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放轻了脚步,通过栅栏的缝隙,向里望去。
牢房的角落里,孙婉音不再是之前那副镇定的模样。她死死地抱着膝盖,身体却抑制不住地颤斗。
她试图将脸埋进膝盖,但沉重的镣铐咯得她生疼。
“谋逆”这两个字在她的脑子里不停重复,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才二十岁,她还没去过江南,还没……
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拼命地咬住嘴唇,试图忍住哭声,喉咙里却发出绝望的呜咽。
这一定是假的。
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去官府报哥哥失踪,闹得太凶了?可那也不会是“谋逆”?
哥哥……
孙婉音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想到了那个衙役的眼神。若她真的被定了“谋逆”的罪,她不仅会死……她那个下落不明的哥哥,也会因为她,背上“逆贼亲属”的罪名,甚至可能……
这个念头彻底刺穿了她最后的坚强。
“不……”
压抑的呜咽终再次传来,在这阴暗的甬道里,显得分外绝望。
李青静静地在外面站了片刻,见对方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咳。”
孙婉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看着栅栏外那道身影,瞬间充满了警剔。
李青没有再卖关子,隔着栅栏,将那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手谕,清淅地展示在孙婉音的面前。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淡:“孙姑娘,经过本官的严格审讯,以及后续的查证。现已暂时确定,你与赵无疆的谋逆大罪,并无干系。你可以……走了。”
说罢,他便对着身后的狱卒,示意开门。
孙婉音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张手谕,整个人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每一个字,却又似乎无法理解每一句话。
直到牢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镣铐从她手腕上,“哗啦”一声解开,她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幸好被李青眼疾手快地扶住。
她这才如梦初醒,眼中满是茫然与恍惚,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半旧青衫的年轻人,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青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吧,姑娘,我带你去办理出狱的手续。”一名衙役上前,轻声催促道。
孙婉音浑浑噩噩地,跟着衙役向外走去。
衙役突然压低声音,对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姑娘,你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我在这天牢当差这么多年,你可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背着‘谋逆’的罪名进来,还毫发无伤地活着走出去的!”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李青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这个漂亮姑娘,用一种男人都懂的八卦语气问道:“你……跟咱们这位李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面子……可真是通了天了!”
李青此时并未走远,在法力的加持下,这番低语,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心中,恶趣味的暗笑道:“能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能送贴身玉佩的那种关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