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迅速扫过，很快便落在了几位平日里和张大娘关系不错的妇人身上。
“王家大娘，孙家婶子，”他朗声开口，点出了两个名字。
被点到的两位妇人皆是一愣，随即有些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
李青对着她们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即才将目光转向那道纤弱身影。
“烦请几位大娘，还有采薇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客气“一同辛苦一趟。带上我的一名护卫，去采薇姑娘平日里做工的绣坊，将这些银钱，都换成布匹，用马车拉回来。”
他抽出一沓银票，走上前，交到了仍旧低着头的张采薇手中。
张采薇的手微微一颤，感觉到那叠银票的厚度，下意识地想要缩回。
“去吧。人多好办事，采买布匹是大事，采薇姑娘一人怕是忙不过来，还需几位大娘帮衬着参详一二。”李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
王大娘和孙大婶立刻会意，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拉住了张采薇的骼膊。
“是啊是啊，采薇，李大人信得过你，咱们可不能耽搁了正事！”
“走走走，咱们快去快回，也好早点让大伙儿领到李大人的恩赏！”
在两位长辈半是劝慰半是拉扯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张采薇，终于抬起了脚步。
李青静静地看着她们一行人在一名护卫的陪同下，朝着巷口走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做，一来护卫跟着，绣坊的掌柜和伙计们，日后对她自然会高看一眼。
二来，也用一件具体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从那绝望的情绪中暂时脱离出来，避免她因这巨大的变故而崩溃。
三来，因为有几位大娘同去，众人只会觉得他李青体恤乡邻，办事周到，却不会有人觉得，他独独对张采薇有何不同。
李青吩咐完这一切，便不再多言。他对着依旧围在巷口的众乡邻再次拱了拱手，示意大家可以散去了。
他没有再理会门口那欲言又止的张家伯父伯母，只是平静地转身，走回了那间他居住了三年的小屋，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屋内东西并不多，书籍、笔墨、几件半旧的儒衫和一些杂物。
中午时分，张大娘做好了饭菜，尤豫了半晌，还是让张大伯过来请他吃饭。
然而，李青只是客气地婉拒了。
他在村里人的偷偷注视下，带着护卫，走出了巷子，径直去了附近镇上一家还算干净的馆子，简单地点了几个菜，与护卫们一同，草草地对付了一顿。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当李青将小屋里最后一件物品打包妥当之时，采买布匹的马车，终于回来了。
他们一行忙碌了一整天，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精神头却比早上好了许多。
尤其是张采薇，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重新有了生气。她捧着一个装着剩馀银钱的布包，走到李青面前，低声将采买的花销、布匹的数量，一一报给了他。
李青点了点头结过布包，从中取出几块碎银，分给了那几位帮忙的大娘，温和地说道：“今日辛苦几位大娘了，这点银钱，不成敬意，各位一定要收下。”
几位大娘推辞不过，只好欢天喜地地收下了。
李青看着张采薇那因赶了一天路，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还好，她因为一直被各种事务所占据，暂时忘记了那些情感纠葛。
他随即走到堆放布匹的马车前，对着刚刚回来的几位大娘和张采薇，再次拱了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接下来，还要再劳烦几位了。”
他朗声对围观的众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即刻便要回城复命。这些布匹，便全权委托给王大娘、孙大婶，还有采薇姑娘，由你们三位，一同为我分发给各位乡邻。”
“至于分发的章程，”他看向里正，“便由里正作保监督，务必按人头均分，不可偏私。大家可有异议？”
众人哪里还敢有异议，纷纷称赞李大人办事公允。
李青点了点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给里正：“里正，这里面是一些碎银。村里那几户老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就劳烦你，亲自将布匹和这些银钱，一并送到他们手中，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哎哟！大人仁义！小人一定办到！一定办到！”里正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钱袋，拍着胸脯保证。
做完这一切，李青不再拖沓，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诸位乡邻，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对着众人最后深深一揖，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钻入了车厢。马车缓缓激活，消失在了村口的暮色之中。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和张家伯父伯母，进行单独的交谈。一切，都是那么的客气，那么的疏离。
直到马车彻底不见了踪影，巷子里的人群才终于炸开了锅。
“哎哟，这张老头一家，这回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可不是嘛！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张老头是想让那李青给他当上门女婿呢！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条件，人家李青现在”
“就是！要我说啊，那李青心里指不定憋着一股气呢！你想想，在他最落魄的时候，谁知道受了多少白眼。现在一朝翻身，可不得硬气一回？”
“这叫什么？这就叫‘人穷莫攀亲，一朝翻身不认人’呐……”
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扎进张家三口的心里。张大娘则捂着脸，再次哭了起来，张大伯在旁边安慰着，心却沉到了谷底。
只有张采薇，呆呆地望着李青离去的方向，心中坚信李青不是这种人，他必定有他的苦衷，只是无法说出。
夜色深沉，马车驶出村落已有数里之遥，在一处僻静的岔路口，缓缓停了下来。
李青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你们，继续沿着官道，慢慢往城里赶。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在车内歇息，不喜打扰。”
“大人，您……”为首的护卫有些迟疑。
“不要问那么多。”
“是！”
在护卫们躬敬的行礼后，李青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马车后钻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路旁的密林之中。
他借着夜色的掩护，身形快如鬼魅，重新朝着刚离开的小村庄潜行而去。
他要回去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