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李青和赵无疆一同出列，所有士子的目光都落在了二人身上。
“哒，哒，哒。”
脚步声自内殿传来，不多时珠帘被人从两侧卷起，一道身着黑色龙袍，头戴通天冠的高大身影，自珠帘后缓缓步出。
此人正是大唐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很稳，靴子踩在地砖上，发出很轻的声音，最后在距离众人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平静地扫视着众人。仅仅是一个眼神，一股无形的威压，让整个大殿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
李青好奇的目光，与李世民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刹那，便立刻垂下。
这位帝王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缓缓开口道：“方才朕看了诸位的策论，都很好。”
他的目光转向了其中一位，缓声说道：“方才朕观览诸策，见你辞藻华丽，对佛法之奥义颇有见地，说水陆大会乃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之举。不错，朕心甚慰。”
那名被点到的士子顿时受宠若惊，连忙俯身：“陛下谬赞！陛下圣明烛照，学生……学生不过是略陈管见，能体陛下之心，乃学生毕生之幸！”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随意点出了两名同样持向佛观点的考生，不咸不淡地夸奖了几句。
皇帝亲口嘉许，这无异在为接下来的对策定下基调，一时间，殿内风向似乎无比明朗。
那些投机者一个个面露喜色，看向其他人的眼神中，已然带上了一丝胜利者的矜持。
而那些儒生，则脸色愈发苍白，眼神愈发黯淡。
李青观察着帝王的神情，他察觉到这些夸赞虽然听起来悦耳，但他的眼神中，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笑意。
他的话更象是一种刻意营造的氛围，一道抛出的诱饵。结合自己所知的西游故事，李青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位开启了贞观之治，雄才大略的帝王，虽因地府之行，被迫向那神魔的超凡力量低头，但他绝不是甘愿受制于神佛的人！
此次制科，名为选才，实为寻策！查找一个能平衡皇权与神权，甚至……驾驭神权的万全之策！
果然，就在殿内那些投机者们愈发得意之际，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话锋陡然一转！
“不久前，太史丞傅奕上疏，说佛法乃西域之法，无君无父，于国有害。而宰相萧瑀则言，佛法惩恶扬善，有助国家。此二人，为国之重臣，其言却截然相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人的脸。
“今日，朕便将此题，交由你们。”
此问一出，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在夸赞了向佛言论之后，又猛地抛出这个足以致命的问题。
皇帝并未重申自己定理的那条，“毁佛者断臂”的律法，这使得这个问题本身，更象是一个不设防的陷阱，充满了凶险。
说“兴”，有阿腴奉承之嫌，未必能得圣心；说“废”，则是公然与天子近来的举措唱反调，更是取死之道！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沉默着，有几人的额角已经悄然冒出了冷汗。
短暂的死寂之后，那几名被表扬过的士子，终究有人按捺不住，抢先出列。
“启禀陛下，学生以为，佛法当兴！佛法慈悲，普度众生，劝人向善，正可教化万民，弥补律法所不及之处，于社稷大有裨益！”
“臣也附议！水陆大会正是兴佛之善举，可安抚亡魂，稳固国祚，此乃利国利民之千秋大业！”
几人开始高声阔论，引经据典，吹捧佛法普度众生、劝人向善的种种好处，极力论证举办水陆大会，乃是功在千秋的无上仁政。
几人争先恐后地发言，所言皆是些陈腔滥调，听得李世民眉头微皱。
就在此时，一声冷哼，打断了他们的吹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发出声音的，正是那名神情狂热的赵无疆。
他并未象其他人那样战战兢兢，反而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帝王。
赵无疆中期十足的开口道：“陛下欲行水陆大会，超度亡魂，此乃仁德之举，臣，万分敬佩！”
他先是肯定了皇帝的行为，让几个准备看他如何触怒龙颜的人，感到一阵错愕，都以为他也要顺着风向说话。
然后，他话锋猛地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怆与激昂！
“然臣以为，法有中外，魂有归属！”
赵无疆声音铿锵，目光直视皇帝，“敢问陛下，如今需要超度的，是何人之魂？是我大唐开国以来，为陛下扫平天下而死难的百万将士！是数不清的华夏子孙之魂！”
“用那西域夷狄之法，念着那不知所云的胡人经文，如何能度我中土之魂？！此乃张冠李戴，引狼入室！”
赵无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那些原本沉默的儒生们，此刻呼吸急促，眼中暗淡的光芒重新燃起。
只见他对着李世民一拜道：“为超度我大唐英魂，为巩固我华夏国祚，臣，恳请陛下三思，当行我中土正朔之道，设‘罗天大醮’，上请三清道祖敕令，下由东岳府君、酆都大帝亲自接引，方才是我华夏子孙魂归之正道！”
他从“华夏正统”这个无人能够反驳的制高点，对皇帝的决策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击！
李青敏锐地注意到，御座之上的李世民，脸上并非纯粹的愤怒，却是一副复杂的表情。
李青盯着赵无疆的背影，大脑飞速运转，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对方费尽心机，先是试图夺舍自己，失败后又立刻转移目标，侵占了赵无疆的肉身。
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怕可能暴漏在自己这，必然有所图。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这慷慨陈词，评击佛法，力主道教？这完全莫明其妙！
一个处心积虑的夺舍者，如果如自己的判断，此人要刺杀李世民，他现在这样引人注目，触怒龙颜，必然会引起侍卫的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