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听他们聊了一阵，知道他们定然是通过各自的门路，早已探听到了前不久朝堂之上，那场关于“佛道之争”的风向。
在他们看来，当今天子李世民深受地府之行的震撼，一心要举办水陆大会，引入佛法以安亡魂。
此刻，顺着皇帝的心意，大谈佛法的好处，无疑是最稳妥也是最正确的论点。
而在李青身边的另一侧，则聚集着一群神色凝重的士子，他们站在那，紧锁的眉头，目光中忧心忡忡，一眼便可看出他们内心不满。
作为自幼饱读圣贤之书的士人，他们骨子里对这种外来的“夷狄之教”抱有天然的排斥。
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重佛抑道，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动摇国本。然而，天子之威，压得他们敢怒不敢言。
“时辰到——开宫门——”
一名内侍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宁静。朱红宫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这群士子在内侍的引领下，鱼贯而入，沿着宽阔的宫道，一步步走向那座帝国权力之巅的太极殿。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偏殿。殿内早已布置妥当，每人一张低矮的书桌，一领蒲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按照名次，李青被安排在了第二排靠左的位置。
众人依次落座，偌大的殿宇内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们知道，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那位千古一帝。
大家静静地等待着，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了偏殿与内殿相隔的那道珠帘门后。
尽管隔着一道门，众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那股君临天下的皇者之气，充斥着整个殿宇！
那是久居上位，手掌天下亿万生灵生杀大权，方能养成的无上威仪！李世民，来了！
所有士子，此刻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宣策题。”
片刻后，内侍将一份份卷宗分发下来。
李青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本次殿试的策问：论完善大唐律法，详述“死刑复奏制度”之得失。
“制曰：法者，国之重器，治世之准绳……然法之立，贵在精，其行，贵在仁。今朕欲完善大唐律法，尤以‘死刑复奏’为重，以彰天恩浩荡，以慰天下苍生。尔等士子，可就‘如何完善立法之术、如何教化万民守法、如何细化死刑复奏之规’三事，畅所欲言，书而成策。限时一个时辰。”
看到这个题目，李青心中最后的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
这正是他准备了半月之久，融合了千年智慧的题目！这道策问，无疑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李世民神游地府归来，被枉死城的景象所震慑，故而迫切地想要从律法的根源上，减少冤案错案的发生。
李青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提起笔，蘸饱了墨。
对于其他的考生而言，这或许是一次引经据典、展现自己学识的机会。
但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降维打击”。他脑海中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千年的现代法治思想、程序正义观念，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
李青从容不迫地落笔，准备将自己那些融合了现代法治精神的见解书写出来。
他的笔尖在纸上飞速划过，笔走龙蛇。他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开篇便歌功颂德，而是直指内核，从“君权神授”与“法理人情”的天然冲突点切入，论证了一套完善且独立的法律体系，不仅是安抚亡魂的工具，更是将皇权置于“天理国法”框架之下，从而获得至高无上合法性的不二法门。
然而，就在他文思泉涌之际，一丝微弱的法力波动，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这股波动，阴冷而熟悉！
这股气息极其隐晦，若非他修炼了《静心根本心法》，根本无法察觉。
李青的心猛地一沉，握笔的手微微一顿，但随即恢复了正常，书写速度没有丝毫减慢。他用眼角的馀光，悄悄地瞥向了那个方向。
那是一名坐在第四排的考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此刻神情亢奋吗，他下笔极快，仿佛实在准备进行一场搏杀。
“原来是他……”李青瞬间明白了，昨夜的袭击，对方的目标，并不止他一个！
与此同时，内殿之中。
李世民正通过门上的一道缝隙，静静地观察着殿内的一切。
“玄成，萧卿，”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这些人的卷宗，你们都看过了。依你们之见，何人可堪大用？”
魏征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臣以为，那名叫做李青的士子，其初选策论，见解独到，直指内核。”
萧瑀也点头附和：“臣附议。此子论点新颖，却又不失稳重，是难得的栋梁之材。”
李世民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投向殿内，恰好落在了那个神情狂热的考生身上，“那另一人呢？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名内侍连忙翻阅卷宗，躬身道：“回陛下，此人名叫赵无疆。”
“赵无疆……”李世民默念着这个名字。
“时辰到，停笔！”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钟鸣之声。
内侍们鱼贯而入，收走了所有人的答卷。大臣们先行审阅，很快，几份见解最为出众的答卷，被呈送到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李世民拿起的第一份，刚好是李青的答卷。
他只看了个开头，眼眸便是一亮。随着他阅读的深入，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些许兴趣，逐渐变成了惊喜与赞许。
“好！好一个‘法非天子之私器，乃天下之公器’！玄成，你再看看此文！”李世民忍不住将答卷递给魏征
魏征接过，品读后，也是抚须赞叹，连连点头。
随后李世民拿起赵无疆那份答卷，当他看到这份充满了激烈言辞，通篇都在评击当今律法失之于宽仁，并隐隐将矛头指向“外来之教”扰乱纲常的策论。
李世民的眉头皱成一团，可是在心中，却有了一些，更为深沉的欣赏与警剔的复杂情感。
他沉默了片刻，将两份答卷轻轻放在案上，缓缓开口，声音再次传遍了整座殿宇。
“笔试已毕。朕意，将针对部分策论，进行当面对策。”
“李青，上前听对！”
李青心中一凛，缓缓起身，他知道真正的考研开始了。
“赵无疆，上前听对！”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青以及第四排那个考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