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和绝望一下子涌上赵南端的心头。
赵南端连滚带爬地逃向洞口。
那里有微弱的光亮。
他要去叫人过来,要去叫爸爸妈妈。
“爸——!妈——!救命啊——!山塌了!泥石流了!小柔……小柔还在里面!”
…………
后面的画面,开始模糊。
赵南端带着父亲、叔叔和几个村民,拿着铁锹和绳子,又一次冲回了洞穴。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
洞穴入口早就没,整个山坡都塌了。
巨石和断木混着泥浆,把洞口完全填满了。
他们拼命地挖着。用铁锹,用双手,什么都不顾地挖着。
他们挖了整整三天。铁锹断了无数把,所有人的手都挖出血来。
赵南端就那样跪在泥地旁,一动不动。
他目光空洞,看着眼前的塌方。
第四天,他们放弃了。
什么也没找到,无论是尸体,还是残骸。
父亲准备带已经麻木得赵南端回家去。
这时,一个村民眼尖,在下游几百米外的乱石堆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乱石堆被洪水冲刷过,显得凌乱。
那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只是碎片。
只是一块碎布料。
布料破烂不堪,挂在一根树枝上。
那是一块浅色碎花裙,上面沾着泥。
十岁的赵南端看着这一幕,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一片空洞。
记忆中的回忆慢慢消失了。
赵南端发现自己瘫跪在熟悉的木屋前。
他不再是十岁男孩了。
但眼泪比那时更凶猛,他捂着脸,呜咽起来。
十几年来的压抑、痛苦,一下子全都爆发了。
院子里,那个浅色碎花裙小女孩不见了。
黑皇帝,仍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南端,脸上却全是泪痕。
“她……”赵南端抬头,声音沙哑,说:“她……死了……”
“是。”黑皇帝声音很平静,“被泥石流冲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封信……美国……”
“假的。”黑皇帝打断了赵南端的话。“全是假的。是你自己写给自己,从邮局寄出,又退了回来。”
一幕幕新的画面,涌入赵南端的脑海。
赵南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就这么过了好几天。
母亲端着饭碗走进来,脸上挤出笑容:“南端,吃饭了。”
赵南端抬起头,母亲看见他的眼神,那笑容僵在脸上,眼里闪过恐惧与痛苦。
她低下头,碗一放,慌忙逃开了房间。
父亲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背影佝偻。
赵南端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爸。”
父亲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回头。
过了很久,这才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南端啊,这不怪你。是意外,都是意外。”
“他们的‘不怪’,”黑皇帝声音没有起伏,“他们的‘小心翼翼’,他们的‘强颜欢笑’……比任何打骂和指责,都象一把刀,每天都在折磨你心。”
你再也受不了了。你亲手柄妹妹带进了死亡陷阱,最后一刻却没能抓紧她的手,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冲走。这份罪孽,你无法承受了。
没多久,父母离婚,母亲抑郁而终……
“所以,”黑皇帝指着瘫在地上的赵南端,“你‘创造’了现在的你。”
“创造……我?”赵南端茫然问道。
“对,”黑皇帝说道,“一个新的赵南端。一个温和、善良、内向、甚至有些懦弱的图书管理员。一个忘记了那一切,干净的你。一个可以心安理得地活着,继续给那个远在美国的妹妹写信、寄礼物,假装自己还是个好哥哥的……伪装者。”
赵南端浑身颤斗起来,他终于全懂了。
“那……”他用尽最后力气,抬头看向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问道:“那你……又是谁呢?”
“对不起,”黑皇帝眼神变得惭愧,“我是那个懦弱得真相都不敢面对的逃兵。”
黑皇帝慢慢走上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
从黑皇帝的眼神里,居然看到“保护欲”?
黑皇帝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是那个被你抛弃的‘罪孽’。”
“我是那个‘记得’一切的人。”
“我就是被泥石流冲刷,和她一起埋在冰冷黑暗里的那个你。”
“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赵南端。”
赵南端:“!!!”
天塌了,家人们。
读过那么多书的赵南端,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才是那个外来者。
准确来说,他赵南端,是副人格。
黑皇帝,是主人格。
他开始质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原来自己才是无根的。
过往的回忆都是虚妄?
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赵南端开始大笑起来,笑的有点用力,“呕……”
笑的想吐。
难怪他和黑皇帝从来没有同时出现。
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个人,是那本该死的日记本。
这么说很多事都是自己的幻想?
黑皇帝刚刚说什么,他父母小时候就离婚了?
母亲抑郁死了?
那他一直以来幻想的幸福家庭…
好象确实记忆十分模糊,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画面。
从来都只是一个“感觉”: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妹妹可爱……
妹妹……
不!
赵南端胸口揪心的疼。
小柔已经死了……
她从来没有去美国留学,更没有在勤工俭学,没有初中高中赵南端的作业辅导,更没有任何快乐的出游。
他几乎每天都在打的电话,都是没有拨出去的号码。
赵小柔的年龄永远停留在了七岁十个月。
“不是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赵南端有些呼吸不过来。
“没错,我很幸福。”他眼神开始恢复清澈,不知从哪又涌出一丝坚定的力量。
他不再去想已经记不得的回忆,只要不去想,就不会存在。
他还是那个他,沉着冷静,思维敏捷,善良又有点i的赵南端。
赵南端抬起头,看着黑皇帝,说道:
“我们一个人,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