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由放缓了脚步。
“啪!”
似乎是手掌重重拍在木桌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大妈的声音,带着焦躁和一丝无奈,那是酋长大叔的大老婆哈桑娜雅,擅长驯鹿牧养。
“乌鲁坎!你就知道由着她们!托木斯克那边那个小首领家的儿子多好,体格壮得象头熊,能狩猎能持家!阿丽娜居然嫌人家吃饭声音大?尤利娅更是,看都没看就说人家头发像鸟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们还想找天上的星子吗?转眼就开春了!部落里其他老姐妹家的闺女,哪个不是十四五岁就定下了!”
话音未落,另一个语调更软和但同样焦急的女声响起,这是酋长大叔的小老婆,也是双胞胎的生母奥尔伽雅,擅长皮毛加工:
“哈桑娜雅姐姐,话也不是这么说……阿丽娜和尤利娅手巧着呢,能缝最好的靴子、最暖和的皮袄,她们懂事又勤快……总得找个情投意合的吧?那托木斯克小子再好,她们不喜欢,嫁过去整日哭丧着脸有什么意思……”
奥尔伽雅的声音带着母亲特有的维护,但字句间也难掩那份对女儿未来的忧心忡忡。
“吵什么吵!加拉特的明珠!不是摆在市集上等买家挑拣的冻鱼!”
“她们想嫁谁,得她们自己点头才算!别说十五六岁,就是二十岁,我乌鲁坎养得起!”
“我乌鲁坎当年能靠一张弓、一把刀打回这片草场,养活两个妻子一家子人,难道还养不活两个宝贝女儿,供她们挑个合心意的郎君?”
酋长大叔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对女儿们深沉的宠爱。
门外的程砚之、阿丽娜和尤利娅顿时僵在了门口。
阿丽娜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羞窘地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皮袍的衣角。
尤利娅则吐了吐舌头,一脸“又被念叨”的俏皮表情,但眼底也掠过一丝对父亲坚定维护的感激。
程砚之则惊呆了,我去,这才十五岁,家里就急成这样?
搁国内,还是初中生呢!
这不用急的吧?
他却不知,在这天寒地冻、人烟稀少的西伯利亚苔原深处,生活自有其一套运转规则。
俄罗斯联邦法律虽明文规定女性最低婚龄为16岁(偏远地区有特例,可以到14岁,比如怀孕了,但需要父母同意),但由于人烟稀少,地理隔绝性,实际存在大量未登记的传统仪式婚。
像阿丽娜和尤利娅这样容貌出众、手艺精湛且出身酋长家的姑娘,到了15岁还未有婚约,在周围人眼里,确实算得上是“老大难”了。
再过几年,20岁还没嫁,妥妥的“剩女”。
值得一提的是,酋长大叔竟然有两个老婆。
雅库特人通常是单偶,但也有特别厉害的男人,能一夫多妻。这个全看自身本事。
比如酋长大叔,年轻时是部落首屈一指的神勇猎手,靠一身真本事赢得了敬重,也赢得了哈桑娜雅和奥尔伽雅这两位性格各异、各有所长的女子的心。
大老婆哈桑娜雅彪悍务实,掌管着家族最庞大的驯鹿群;小老婆奥尔伽雅则心灵手巧,制作的皮具远近闻名。
双胞胎是奥尔伽雅的女儿,她们得益于妈妈的言传身教,也特别擅长“女红”,也就是这边的制作各种皮毛服饰、手套和靴子之类。
她们上面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们也都结婚了,在外面有自己的小房子、小家庭。相当于分家分出去了。
不过,这边虽然允许有一夫多妻,但是,也有很多找不到老婆的光棍。比如那种又穷,又丑,还各种坏习惯,家暴、酗酒、赌毒之类。
然后,也没有换妻的习俗。那是更东边、靠近白令海峡的楚科奇自治区的传统,在那边,楚科奇人经常举行群婚,并允许女性与客人亲密接触——毕竟是新鲜血液。
如今,屋内的争执声浪起伏,程砚之只听得半懂,但连蒙带猜,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他和阿丽娜、尤利娅姐妹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要不改天再来?”就在程砚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尤利娅冲了进去。
“爸爸,妈妈,小程……哥哥,想买咱们家的驯鹿。”
屋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只过了几息功夫,厚厚的皮毛门帘被掀起,酋长大叔魁悟的身影探了出来,脸上堆着部落人特有的坦荡而热情的笑容。
“小程,来,屋里暖和暖和。”
程砚之被热情地让进了屋。
温暖的空气夹杂着驯鹿脂油、桦树皮、干草以及某种微甜的奶香气息扑面而来。
酋长大叔这栋木屋,自然比程砚之那儿宽敞许多,但陈设同样原始质朴。
正中央是一个更大的石头炉膛,里面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驱散了外面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也映照得屋内光影摇曳。
炉火的光映在墙壁复盖的厚厚一层深色皮毛上,看起来有点象棕色的熊皮,闪铄着幽暗的光泽。
屋内一角整齐堆放着兽皮、毛绳和一些工具。靠墙的地方铺着厚厚一层干燥的苔藓和干草,上面覆盖着颜色更为柔和、编织着简单几何花纹的驯鹿皮软垫,显然就是日常的座位和睡觉之处。
旁边一个粗糙但结实的木架上,摆放着一些桦树皮制作的盒子、碗罐,以及用兽角精心雕琢的容器。
与此同时,两位身材敦实、面相慈和的妇女也从炉火旁站起身迎了过来。正是酋长的两位妻子。
简单打过招呼,酋长大叔邀请程砚之坐在了靠近炉火、铺着最厚实皮毛垫子的位置。
两位女主人则带着阿丽娜和尤利娅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来热气腾腾的饮品,还有一盘小干果。
“谢谢,谢谢。”程砚之接过饮品,浅尝了一口,滋味十分不错。
原料可能是奶,然后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有奶香味,混合着果酸、松木清香之类。
至于那一盘佐饮的小干果,紫红紫红的,应该是当地的什么野浆果风干的,看着有点象岩高兰或沙棘。
程砚之用憋脚的雅库特语夸赞了几句,酋长大叔听闻,不由笑容更加璨烂。
没有比客人喜欢他家的特色饮品和小吃更满意的了。
程砚之喝了几口,诚恳地说道:“乌鲁坎大叔,两位阿姨(他用了更中式的尊称,指向两位妻子),天越来越冷,我想向您们买些驯鹿肉储备过冬。”
程砚之一边说,一边比划。
“恩……大概需要 300斤左右,不知道方不方便?另外,我那边工具简陋,得麻烦你们帮忙处理(比划了几个分割的动作),砍成方便存放的大块就行。”
酋长大叔和两位女主人自然理解了。
“方便,怎么不方便!”酋长大叔笑得很爽朗,“小程你放心,我帮你挑最肥美的驯鹿,明天天黑之前,给你送到木屋去!”
“感谢,感谢。那价格方面?”程砚之问道。
酋长大叔略一沉吟,就道:“三百斤,28000卢布吧,你看行不?”
程砚之名校毕业,很聪明,心中了然。
这个价格,折合下来,仍旧在8元多人民币一斤,而且包含了宰杀费,加工费,其实已经很划算了。
至少,对在物价飞涨的大城市生活过的程砚之来说,是能令人心情愉悦的“买买买”。
大城市,一杯奶茶都要二三十呢。
更何况,这还是鹿肉。
“行,没问题!太感谢您了!”他连声道谢,并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卢布,都是500、1000面额的,飞快数出28000之数,递给酋长大叔。
酋长大叔见程砚之是个爽快人,居然丝毫没还价,于是接过钱,数也没数,直接就递给了大老婆。
大老婆笑着装进了兜里,也是没数。
谈好了事情,程砚之就告别热情的酋长一家,踏进了屋外的风雪之中。
阿丽娜和尤利娅跟出来,送出了几十米。
程砚之笑道:“你们别送了,再送就又到啦。”
本来就隔得不远,一百来米而已。
阿丽娜有些羞涩,不敢看程砚之,尤利娅却眼神灵动,如一头灵活的小鹿,眼睛在程砚之脸上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