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异原本不欲跟卢暄纠缠,惹上赌狗便如粘着大粪,既恶心又麻烦。
但他心念忽转,想起照幽派长老的那桩师承机缘。
“天书所示,有时候也须自行斟酌。若次次皆加【无后患】之限,推演耗时便要倍增。
拿草包卢公子当石子探探路,倒也不是不行。”
姜异神色温和望向卢暄,并未敲定主意。
可后者却已不耐,敛起方才装出的客气模样,沉下脸道:“我家阿爷乃是三和坊大总管!便是借你符钱,难道还会赖帐不成?何必磨磨蹭蹭!”
姜异双手笼在袖中,眉梢微扬,含笑应道:“卢公子误会了。在下方才是在想,若能沾得卢公子的运势,赢个几万符钱,该往何处消遣。
毕竟初来三和坊,许多游玩之处都不甚清楚。”
卢暄一怔,随即昂首挺胸。
草芥出身果然晓得攀附乡族嫡系,倒算此人识相!
“这你可问对人了!一些装内行的,充老手的,只会引你去红灯街。”
卢暄顿时来了精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实不相瞒,那儿龙蛇混杂,多是借夜色遮掩、涂脂抹粉诈财的货色。
我知道一处好地方,是几位合欢门退下来的姐姐联手经营,租下一整栋楼阁,并不对外开放,须得熟客引荐。
她们辟出多个屋子,内里别有洞天,或为宫廷绣帐,或为私宅闺房,或为野趣草棚,诸般花样尽有尽有!”
姜异不禁暗叹,魔道所谓人尽其才,确实不虚。
但凡身有所长,皆可展现其用。
若说自己慧根深厚,炼法奇快,乃天生道材的话。
那么卢暄足可称为“淫材”!
“卢公子一席话,当真令人大开眼界。”
姜异识相捧,更加助长卢暄兴致,他正色说道:“你可别小瞧合欢门,以为是卖皮肉之处,人家有正儿八经的修行法诀。
你试过一次便知,与那些凡俗女子可谓云泥之别。
人家修的是《十色宝瓶如意诀》————妙不可言!
据说合欢门内峰更为不凡,幻化万千,勾动神念,让高修都欲仙欲死。”
原来合欢门修癸水,怪不得处于北部岭最边缘的地界儿,许是要避开【日元显耀之相】。
自行忽略卢暄话中的旖旅艳词,姜异暗暗思索:“牵机门修丁火”,合欢门修癸水”,不晓得阴傀门修什么。缘何皆为阴性?”
按下杂念,他与卢暄一同走进斗法阁,这次倒是无人阻拦。
“卢公子尽管下注,赢了五五分,输得我来担。”
姜异含笑说道。
他本已放弃借助斗法阁十连胜赚取符钱,可卢暄偏偏送上门来,正好替自己做这个挡箭牌。
“够爽利!本公子最欣赏你这般痛快性子!”
卢暄闻言大喜,心思一转:
这姓姜的草芥出身竟如此阔绰?若将他拖下水,先在斗法阁玩乐下注,再去凤楼销魂。
不出数日,定能让这没见识的小子忘乎所以,荒废修行。
于是,卢暄笑嘻嘻道:“姜贤弟,只我一人下注有什么趣味,不如咱们一同参与?”
用酒色财气腐蚀道心,拖拽入坑,真是古今惯用手段。
卢暄本就是个草包,那点儿自以为的城府让人轻松看穿。
更何况姜异前世没少受此考验,实在熟悉得很。
“甚好。”
姜异垂眸轻笑,和气应道:“这样吧,便由在下来选人,卢公子去下注,如何?”
卢暄心下暗笑,等姜异老实输上几轮就知道了,这斗法之事的门道有多深,可不是摇骰猜大小那般简单。
然而。
半个时辰后。
卢暄目定口呆,怔怔望着侍从一盘接一盘端上来的通红符钱。
按照姜异所选连下四注,竟全部获胜,原本三万符钱的本金转眼翻了数倍。
“姜贤弟,眼光独到啊————”
卢暄不禁后悔,这么多符钱居然还要分出一半给姜异来,好生心疼。
对方头回到斗法阁,闭着眼睛下注都能赢,可见也是以蒙居多。
“都说是沾卢公子你的光,你的运道正隆,才有我的好手气。”
姜异语气平淡,甚至没关注擂台胜负,只虚眯着眼,似在闭目养神。
“还要再下吗?”
卢暄口干舌燥。
照这样下去,今天说不定能赢几十万符钱,满载而归。
对乡族嫡系而言,这也是一笔巨款,足够去凤楼纸醉金迷好些日子!
“我看卢公子兴致正高,不妨多玩几把。”
姜异默然思忖,天书所示的照幽派师承机缘,乃是【十次下注皆中能入法眼,可获考校】。
他后来伏请天书,询问考校内容,得到的答案是——“丧亲”。
“丧哪门子亲?”
姜异心中好奇,又让卢暄再下两注。
一晃数个时辰过去。
卢暄连下连中的手气惊动整个斗法阁,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
其中一道视线,正从第五层楼顶投下。
“发生何事,如此热闹?”
说话之人身着仙鹤云纹道袍,头戴黄冠,脚踏云履,气度飘然若仙。
侍立在旁的道童连忙回禀:“今日斗法开擂,有人连中十次,仅凭三万符钱就滚得数十万符钱,引得各方喝彩。”
黄冠道人面皮微动,开口问道:“哦?此人叫什么名字?”
道童下去打听片刻,回来禀报:“名叫卢暄,年纪不大,是东平卢族嫡系,约莫练气三重修为。”
黄冠道人眼中闪铄精芒,语气淡淡道:“能在斗法阁连中十注,可见是运势不俗的可造之材。
召他上来,问他可愿拜入本长老门下,做一记名弟子。”
卢暄面红耳热,胸中意气飞扬,如同酣饮美酒般畅快。
他今日在斗法阁一口气输掉七八万符钱,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向阿爷交代。
谁想竟靠姜异一举翻盘,不仅没亏,反倒大赚一笔。
“姜贤弟,稍后我亲自带你去登凤楼,为你选一并蒂莲。
我早就听人说过,她们姐妹一人修《十色宝瓶如意诀》,一人修《姹女赤体玉身诀》————”
卢暄边说边往外走,迫不及待要将符钱兑到手中,迎面却撞见一位道童。
那道童站定身子,悠悠拉长语调,如同宣旨般道:“阁下可是连中十注的卢暄卢公子?楼上有位贵人要见你。”
说罢一甩拂尘,略作停顿,报出自己所属的法脉来历。
派字头法脉?
卢暄心头一震,他怎会不知三和坊近日来了两位练气十二重的派字头长老。
这是机缘到了!
“如此泼天富贵,合该为我所得!”
卢暄当即应下,浑然忘记十次下注乃姜异所说,完全视为自己功劳。
他转身吩咐斗法阁侍从,将赢得的五十九万符钱交予姜异。
并交代道:“你替我转告姜贤弟,就说我家中有急事,须得先行一步。符钱暂由他保管————”
说罢,卢暄生怕道童久等,噔噔噔快步登楼。
爬上顶层,果见一位气度超然的高修端坐其间。
卢暄并非没有见识之人,知道练气十二重采炼灵机,合为先天之,孕育无上玄光!
身披仙鹤云纹道袍的黄冠道人,周身显现光华,尤其头顶金红二色交织,宛若绚烂烟霞。
“果然是高修!观其气象,应为照幽派的某位长老!”
卢暄激动难抑,刚跨过门坎,便膝盖一弯,顺势滑跪向前。
等到黄冠道人身前,他已五体投地,伏身拜道:“晚辈卢暄拜见照幽高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