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浑手里拎着两个竹笼子,里头关着五只刚购入的灵禽长羽雉。
他仰头望向晴朗上空:“异哥儿,你看又变天了。”
姜异神色如常,缓步走在双丰街上。
“练气十二重的大修坐镇于此,气机牵引天象,生出些异动也属正常。”
自照幽派、真蛊派二位长老驾临,三和坊便如一座小庙请来两尊真佛,再不复往日宁静。
尤其每日午时、亥时,许是两位长老采炼灵机之故。
方圆百里时而热浪翻涌如坠洪炉,时而阴寒刺骨似陷冰窟。
午间出门需衣衫单薄,入夜就寝却要加盖数层衾被。
住进岱楼的姜异还好,待在双丰街的贺老浑没少受折腾,私底下骂骂咧咧好几次。
听他说,那些连二干符钱的棚屋都住不起的下修更是凄惨。
每日一大清早,便可见好些冻死在路旁的僵硬尸身,没多久就让五独堂、阴傀门花钱收走。
他们象一缕青烟被风吹散,未曾在这世间留下多少痕迹,更不会引起旁人注意。
“啧啧,真是威风!这样才算修道之士!打个坐都能让老天爷变脸色,想要天晴,天就晴;想要天阴,天就阴!”
贺老浑满是羡慕,只可惜他没甚志气,否则该多加一句“大丈夫当如是”。
“异哥儿,你往后进内峰,必定也能有这般威风!”
老贺你还真敢想!
姜异闻言轻笑道:“练气十二重的高修,那是咱们掌门才摸得到的门坎。多少受乡族供奉的嫡系子弟,终其一生也不过在六七重徘徊。
更有甚者,突破五重后便蹉跎半生,再难寸进。”
贺老浑听得懵懂,从他的眼界出发,很难想象练气五重与十二重之间究竟隔着何等天堑。
姜异遥望知真园的方向,只见那片天被照得通明,焰光腾腾宛若峰柱,呈现金红二色。
一看就知道,正是照幽派长老在吞吐灵机。
“如果没道参这档子事儿,照幽派实为上选,这座法脉似乎也修丁火,跟我颇为相契。”
姜异心底感慨,混魔道想找个没隐患的师承着实不易。
除非生来就是道族贵种,否则千辛万苦爬进派字头的高门,也难保不会成为那些练气十二重修士的“大药”。
这等情形之下,草芥凡身哪来的活路与出路。
念及于此,姜异竟有些理解卢暄为何瞧不上自己了。
大抵是坐在岸上的人,见惯溺水者的苦命挣扎。
忽然瞧着一个好似能爬上岸来的冒失家伙,心里总归不太痛快。
“区区乡族而已,装什么大尾巴狼。”
姜异嘴角扯动,似是嗤笑。
牵机门中那位萧同泉萧师兄,据说是前朝皇族,不照样也要老老实实去争内峰增补席位。
区区乡族嫡系,远远称不得岸上客。
实则皆在水下,溺得深浅不同罢了。
回到岱楼,姜异特意请托厨子帮忙料理那五只灵禽。
这是散养一百八十天的长羽雉,作价不菲,统共花了九百符钱。
厨子依着这位客人的嘱咐,利落地割喉放血,滚水脱羽,将雉鸡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手上忙活,心下却暗自嘀咕:“这么好的长羽雉,拿来炖煮煲汤必然鲜美。,剩馀不要,忒可惜——
——
了。”
待厨子料理停当,姜异似乎也觉着浪费不妥,便吩咐道:“剩下的添些补药,炖成一锅好汤,送到二楼观云上房。”
这才过几天的好日子,不可养成铺张习气。
姜异估摸着阿爷该出关了,正需灵食果腹,滋养气血。
借花献佛,孝敬一番!
至于将鸡胸肉捣烂成泥这一步,姜异未让厨子动手,而是亲自做完,将肉糜捏成两指长条,再用买来的冰鉴冻住。
“接下来就是【践行仪轨】的最后一道。”
姜异心念微动,唤出天书,将其中所示细细确认了一遍。
“依着所示,子时过半,前往双丰街西郊棚屋,将奉献之物放下,悄然离去。
如此连续五日,便可觐见【上尊】。”
姜异心头越发好奇,按照这般仪轨,究竟召得出哪位【上尊】?
“照幽派、真蛊派的二位长老就在知真园落脚,天书不可轻动。
否则,我直接伏请一问,推演耗时不长的话,一切便获悉明了。
姜异净手整衣,来到静室外等侯。
由于禁制隔绝内外,并未听见什么明显动静。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他隐约感到几次气机震荡,好似牵动自身体内的火性毫光。
“阿爷成了?”
姜异抬起眼皮,静室紧闭的房门大开。
黑袍长脸的杨意气风发,大步迈出。
“多亏阿异你替老夫开悟。练气六重成矣!”
他哈哈大笑,情不自禁张口吟道:“五十年来困守处,一朝破障————噫,怎么不见卢廷老狗?
那算了,待会儿去他家中当面来念。”
杨峋四下扫视,发现只有姜异在场,遂收起勃发诗兴,打算再蕴酿一二。
“恭喜阿爷再上一重楼。”
姜异拱手贺道:“我特意备了一锅用灵禽熬的鸡汤。”
杨峋老怀大慰,迈入练气六重,躯壳受过灵机洗炼,垂丧暮气少去几分,精神显得健旺矍铄。
“不急着喝。先随老夫一起去见卢公,许久未见,甚是思念他啊!”
姜异心下莞尔。看来阿爷这几十年来,确实憋闷得厉害。
两个时辰后,那栋清幽别院门口。
“卢公不必远送,今日相谈甚欢,明日老夫再来!望卢公备些佳酿,也好润润喉咙————”
杨峋昂首阔步,走下台阶,脸色比出关时更加红润,好似极为尽兴。
这回卢公是站在门口相送,强笑着道:“杨老兄愿意来,卢某必定扫榻相迎!”
寒喧几句,杨峋带着姜异扬长而去,爽朗笑声隔着几条街也能听见。
“欺人太甚!”
待人走远,卢公面沉如水,破口大骂道:“这绝后的老匹夫,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竟还能再做突破?可恨!”
这一次轮到卢暄出言安慰:“阿爷不必动怒。杨峋老匹夫突破六重而已,等孙儿拜入阴傀门内峰,只要族中倾力供养,最多五年定能入七重!
到时候,一脚就把这两人踩死!”
只会夸海口的东西!
养精丸都未少吃,却还停留在练气三重!
卢公气恼难平,连带着看乖孙卢暄也不大顺眼。
想他压了杨峋大半辈子,临了却跟对方平起平坐。
“难怪前阵子托我搜寻灵物,原来是用于突破。
早知道,我就该暗中动些手脚————失策!真是失策!”
卢公气哼哼拂袖回屋,熬到子时依旧辗转难眠。
这阵子照幽派、真蛊派两大长老齐齐来到三和坊,本就让他这个大总管压力巨大。
侍候两尊大佛,生怕触怒谁,惹恼谁。
况且又摸不清楚两位长老的来意,旁敲侧击也未得答复。
眼下屋漏偏逢连夜雨,再赶上杨峋步入练气六重,心里更是堵得慌。
“不行!老夫也要潜心修炼!”
卢公猛地坐起身来,彻底不睡了。
他咬牙道:“杨峋老匹夫能过六重,老夫天分、灵资、乃至法诀,无一不比他强,兴许有望七重!”
岱楼,观云上房。
姜异继续与杨印证拔擢品次后的《小元驭火诀》,确认阿爷采炼灵机的途径更广,不象此前那般受限。
他端坐在榻上,微微颔首:“丁火之气,有好有坏,有高有下。如明堂气”难炼,故而不好采集。
但北邙岭火云矿脉多,最合适产赫炎气”,阿爷往后可以用它替代。”
杨峋深以为然。
这是一条好路子,足以省却多年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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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功法印证完毕,姜异复又开口:“以我之道慧,当可再将《小煅元驭火诀》拔擢一次。
阿爷当勉励之,以七重为念,再攀高峰。
正所谓,其孙有道慧,爷当勉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