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凉，吹散了秦泽心中的最后一丝燥热。
他收回望向京城的目光，那冰冷的弧度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平静与深邃。
“走吧。”
他对身后的冯寒淡淡说道。
“是，大人！”
冯寒恭敬应声，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恢复了宁静的街道，朝着城中心的都尉府行去。
……
都尉府。
这里曾是前陇西郡都尉的府邸，如今，则成了秦泽的临时行辕。
刚一踏入府门，一名亲卫便快步迎了上来。
“大人，您回来了。”
秦泽微微颔首，随口问道。
“府里可有什么事？”
亲卫躬身道。
“回大人，一切如常。只是……叶忘仙老前辈，此刻正在后院的小校场，为胜虎、叶秋痕长老等人传道解惑。”
“哦？”
秦泽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虽说秦泽自己对打打杀杀的武道一途并无太大兴趣，他的战场，在庙堂，在人心。
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多了解一分武道，便能多一分掌控麾下这些莽夫的把握。
更何况，武道宗师讲道，这等奇景，几十年也难得一遇，错过了未免可惜。
“有意思。”
秦泽嘴角微扬。
“带我过去看看。”
“是，大人！”
亲卫领命，在前方引路，脚步放得极轻。
穿过几道回廊，后院小校场的情景，便映入了秦泽的眼帘。
只见晨光之下，院落中央，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正盘膝坐于一块青石之上。
正是剑神，叶忘仙。
而在他的面前，胜虎、叶秋痕、郑潼等人，皆是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像是一群正在聆听夫子教诲的学童。
气氛，庄重而又神圣。
秦泽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下，自己则寻了个廊柱的阴影处，悄然伫立，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恰在此时，他看到叶秋痕站起身，对着叶忘仙恭敬地行了一礼。
“叶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恳请前辈解惑。”
叶忘仙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
“讲。”
得到允许，叶秋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困扰多年的瓶颈，缓缓道出。
“晚辈自二十年前踏入八品武者之境，此后二十年，修为却再无寸进。”
“每日勤修不辍，真气运转亦无阻碍，但无论如何努力，都始终无法触碰到那九品宗师的门槛。”
“仿佛……仿佛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坚不可摧，将晚辈死死地挡在了外面。”
“晚辈愚钝，不知是何缘故，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说完，叶秋痕再次深深一躬，神态谦卑至极。
院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叶忘仙的身上。
叶忘仙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却又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平静，却又好似蕴藏着一片星辰大海。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叶秋痕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唰！”
叶秋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滚滚而下，后背的衣衫，几乎在刹那间便被冷汗浸透！
在那一眼之下，他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从肉体到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通透透，再无一丝一毫的秘密可言！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
廊柱后，秦泽的瞳孔微微一缩。
好可怕的眼神！
这就是武道宗师的威势么？
不发一言，仅凭一个眼神，便能让一位八品高手心神失守！
良久，叶忘仙那苍老而平淡的声音，才在寂静的院落中缓缓响起。
“你的武道天赋不错。”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叶秋痕闻言，精神一振，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
能得到剑神的夸奖，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然而，叶忘仙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从他的头顶浇下，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能修炼到八品，是你天赋使然。”
“但，如果你想在武道一途再有精进，怕是……难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叶秋痕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什么意思？
难了？
叶忘仙这是在说……
“前辈，您的意思是……”
叶秋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叶忘仙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夫的意思是，八品，就是你此生的终点。”
“九品宗师之境，你此生无望。”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叶秋痕的心头！
此生无望！
这四个字，像四柄最锋利的尖刀，将他数十年来的坚持与梦想，斩得粉碎！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欲栽倒，脸上血色尽褪。
他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质问！
可当他抬起头，对上叶忘仙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老人，是成名数十载的剑神，是站在武道之巅的老妖怪！
他，没有资格质疑！
似乎是看穿了叶秋痕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不甘，叶忘仙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信？”
他淡淡地问道。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你年轻的时候，应该受过一次极重的伤。”
“那一次，你九死一生，差一点，就真的死了。”
此话一出，叶秋痕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死死地盯着叶忘仙，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前……前辈！”
“您……您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世上绝无第二个人知晓！
这个老怪物，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没有理会叶秋痕的震惊，叶忘仙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那次受伤，伤了你的根基。”
“让你的丹田，出现了一丝肉眼难见的破损。”
“老夫问你，是否从那以后，你每次运转真气，行至丹田之时，总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凝滞之感？”
“远不如受伤之前那般，圆转如意，畅快淋漓？”
这一次，叶秋痕没有再说话。
但他脸上那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忘仙，又说中了！
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叶忘仙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给予他最后的审判。
“若无那次旧伤，以你的天赋，或许早在十年前，便有机会叩开九品的大门。”
“只可惜……”
“现在的你，气血已然衰败，身体百骸，都在走下坡路。”
“根基已损，生机渐弱，回天乏术。”
“所以，你此生，没有机会了。”
一番话，字字诛心。
彻底粉碎了叶秋痕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自己天赋不够。
而是二十年前那一次意外，早已为自己的武道之路，画上了句点。
叶秋痕的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苦涩与落寞。
但他终究是一代枭雄，心性坚韧。
短暂的失神后，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对着叶忘仙，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为晚辈解惑。”
这一拜，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虽然答案残酷，但终究是解开了他困扰二十年的心结。
说完叶秋痕，叶忘仙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旁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的胜虎身上。
胜虎心中一个激灵，连忙挺直了腰板。
只见叶忘仙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双洞穿世事的眼眸中，竟是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包括廊柱后的秦泽，都意想不到的话。
“你，虽然如今的境界不过七品。”
“但比起他来……”
叶忘仙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身旁的叶秋痕。
“你，或许还真有机会，踏入那九品高手之列！”
什么？！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整个小校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看着膀大腰圆，一脸憨厚的胜虎。
他？
一个七品武者？
有机会踏入九品宗师之列？
这……这是在开玩笑吗？！
就连胜虎自己，也当场懵住了，巨大的惊喜如同天雷，劈得他晕晕乎乎，半天没反应过来。
过了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叶……叶前辈！”
“您……您说的是……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