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钢工地上的烟火气尚未散去,一股更为切肤的寒流,已悄然漫过四合院的门坎。
春深时节,院里的海棠花开到极盛,粉白的花瓣在日渐灼热的阳光下蔫蔫地耷拉着,失了精神,仿佛也预感到某种不安。
最先感受到这寒意的,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肚皮。
街道统一配发的陶釜,本就粗糙易碎,在每日烟熏火燎和高频使用下,破损率惊人。
中院公用的灶台边,时常能听到“啪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主妇心疼的惊呼和无奈的叹息。
没了铁锅,炒菜成了奢望,大多时候只能煮一锅清汤寡水的菜粥,或者蒸几个干噎的窝窝头。
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粮食。定量的口粮似乎无形中缩了水,粮店供应的棒子面颜色愈发黯淡,里面掺杂的麸皮也多了起来。
细粮更是成了稀罕物,一个月也难得见上一回。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肉眼可见地清减下去。
前院阎埠贵家的算盘声里,算计的不再是礼尚往来的得失,而是每天每顿如何能将那点有限的粮食做出最大分量的吃食。
三大妈发明了“增量法”,往棒子面里拼命兑水、掺野菜,蒸出的窝头膨大松软,却寡淡无味,吃下去没多久就饿得心慌。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阎埠贵看着碗里能照见人影的菜粥,扶了扶眼镜,第一次觉得算盘也打不响这艰难的光景。
中院贾家,矛盾更加尖锐。
贾张氏把粮食口袋看得比命还重,锁得严严实实,每顿按粒下锅,大多进了她和孙子棒梗的肚子。
秦淮茹奶水早已干涸,孩子饿得日夜啼哭,瘦得象只小猫。她自己更是面黄肌瘦,走路都打晃,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贾张氏非但没有丝毫体谅,反而骂得更凶:“丧门星!自打你进了门,家里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连口吃的都挣不回来!”
秦淮茹抱着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儿子,躲在灶间偷偷抹泪,看着锅里那点清可见底的米汤,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心脏。
后院刘海中家,二大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往日里还能见点油腥的饭菜,如今也彻底清汤寡水。
刘海中那套“领导讲话”在空瘪的肚皮面前,也失去了市场,饭桌上只剩下沉默的咀嚼和叹气。
就连西跨院,李平安也不得不更加精打细算。他虽然有些隐秘的储备,但不敢轻易动用,那是在万不得已时救命的底牌。日常用度,也严格按定量来。
李平乐买菜时,目光更多地流连在那些便宜耐储的箩卜白菜上,偶尔买块豆腐,都算是改善生活了。
林雪晴孕期需要营养,李平安只能尽量将有限的细粮和肉蛋集中给她,自己和李平乐常常以粗粮充饥。
“平安,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吃点好的。”林雪晴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
“我没事,身体底子好。”李平安将鸡蛋羹推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是两个人,不能亏着。”
这股弥漫在空气里的饥饿感,象一种无声的腐蚀剂,消磨着人们的精力,也考验着人性的底线。
这天下午,李平乐从街道领回了当月的粮票和副食本,小脸紧绷着回到西跨院。
“哥,粮票……好象比上月又少了点。”她低声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徨恐,“而且,王主任说,以后买粮食,光有票还不一定行,得赶早,去晚了就没了。”
李平安接过那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票证,眼神凝重。
他深知,这不仅仅是四合院面临的困境,而是更广阔天地的缩影。那远方的炼钢炉火,吞噬的,远不止是铁矿石。
恰在此时,中院传来贾张氏尖利的哭嚎和秦淮茹压抑的啜泣。
原来,贾张氏发现粮袋里的米少了一小把,认定是秦淮茹偷藏起来想贴补娘家,不由分说,抄起笤帚就打。秦淮茹不敢反抗,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由婆婆打骂。
院里邻居闻声出来,有人劝解,有人冷眼旁观。
易中海皱着眉,想管又无力,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
刘海中摆出官腔:“不象话!有什么问题可以向组织反映嘛!怎么能动手呢!”却没人理会他。
李平安站在西跨院门口,看着中院那场闹剧,没有上前。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被饥饿放大了的恶。他能护住自家屋檐下的温暖,却无法照亮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他回到屋里,对林雪晴和李平乐沉声道:“往后,家里的粮食更要计划着吃。平乐,去买粮要赶早,多留心。”
他又看向妻子,“雪晴,非常时期,委屈你了。”
林雪晴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一家人,不说这些。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夜幕降临,四合院早早陷入一片饥饿带来的疲惫与沉寂。只有各家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里,顽强地亮着,仿佛在对抗着这无孔不入的匮乏。
李平安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海棠花影在月光下摇曳,暗香浮动。这香气,此刻闻起来,竟也带着一丝苦涩。
粮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比那上交的五十斤废铁,更加沉重。
这场无形的仗,看不见硝烟,却关乎生存。
李平安知道,他必须更加警剔,不仅要防范外界的明枪暗箭,更要在这日益严峻的生存考验中,守护好这个家,等待云开雾散的那一天。而那一天,似乎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