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平息了登州城内局势,便发兵进抵备倭城下。
那备倭城位于登州城以北的新河入海口处,本是嘉靖年间,为抵御倭寇袭扰而择险要之地修建的。此城三面环海,只有南面与陆地相接,东西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北面海上则有岛屿作为屏障。而城内又有涌月亭、太平楼、蓬莱阁、海市亭、三清殿、丹崖山等多个制高点,从上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城外全局,并安放重炮。
洪承畴正带着众将在城南的迎仙桥头对着备倭城指指点点,忽然见到南门城楼上冒起一团白烟,忙叫一声:“快散开!”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便从众人的头顶呼啸而过,落在人群后方十几步的位置,掀起一阵沙尘。
“这帮挨千刀的贼人,准头是真的烂。”刘泽清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继续观察城墙方向——不过,其实他抬手只是为了抹掉额前的冷汗。
就在洪承畴一行人继续观察城防的同时,那些一直以来在海上负责警戒任务的水师坐不住了。
水师游击秦之翰站在福船的甲板上,望着远处陆地上飘扬的官军旗帜,心中五味杂陈。他麾下的二十多条战船在海上漂泊了也有些时日,日夜监视着叛军可能的逃窜路线,却始终没有建树。如今眼见陆上的同僚们夺回了登州城,立下大功,而自己却只能在海上“看门”,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游击,陆上的弟兄们已经在喝庆功酒了,咱们却只能在这里喝西北风。”一名把总凑过来,语气中满是劳骚。
“那能怎么办,咱们的任务不就是在海上看门嘛。”秦之翰苦笑道。
“咱们应该主动找立功机会才是。”把总说道,“依属下看来,这备倭城三面环海,贼兵必然全力防守南面与陆地接壤的那一块,环海的那三面必然空虚。届时咱们若是能从海上立上一功,岂不美哉?”
“不行,不行。”秦之翰摇了摇头,“备倭城三面都是悬崖峭壁,我们过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那长山岛呢?”把总又说道,“那岛距离陆地约二十馀里,岛上即使有贼兵,必然也不会太多。”
长山岛……
此岛在登州以北的海上,是登州通往外海的门户。若是能夺下此岛,不仅能够切断备倭城与海上的联系,更能以此为跳板,威胁备倭城的后方。
“传令各船,向长山岛进发!”秦之翰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不信叛军在这样一个孤岛上能有多少守军。
二十多条战船向长山岛驶去。
然而秦之翰的算盘打错了。他并不知道,刘成宗在败退备倭城时,早已在长山岛上布置了三百名士兵和十一门大炮,由赵奎的堂弟赵雄统领。
岛上守军见官军船队来袭,立即进入了战备状态。
当秦之翰的船队抵达长山岛东侧时,他从千里镜里发现了严阵以待的上百名叛军,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每船上水手虽多,但大部分必须留在船上操纵船只,每条船上只能下来五六个人,这样算来,登陆的兵力也就一百多人。这点人手,如何攻打一个防御方早有准备的岛屿?
秦之翰又仔细在岛上看了一番,发现叛军似乎没有什么大炮,只有一些小佛郎机、鸟铳和刀枪——这些对他的船队来说显然没什么威胁。
“传令,各船在岸边抛锚,只一成人手操船,其馀全部登陆!”秦之翰咬牙下令。他打算集中所有可用之兵,一举拿下这个看似不大的岛屿。
各船迅速驶向岸边,抛锚,卸下士兵。
就在明军士兵艰难地从摇晃的船上跳下浅滩,涉水向岸边推进时,岛上的炮火突然轰鸣起来——来自那十一门隐蔽好的大炮。
第一发炮弹直接命中了秦之翰的福船,剧烈的晃动直接将他掀翻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更多的炮弹接踵而至。很快,甲板上燃起大火。
“快起锚!起锚!”秦之翰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已经太迟了。
秦之翰的福船连着被三发大炮弹和若干发小炮弹命中——其中几发打穿了船体的吃水线,船体开始倾斜。更糟糕的是,此时潮水开始退去,一些战船在匆忙起锚时搁浅在了浅滩上。
登陆的士兵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前进要面对岛上守军的枪炮,后退却发现退路已被切断。他们在沙滩上毫无遮掩,成了叛军弓箭和火铳的靶子。
秦之翰在亲兵的护卫下,勉强换乘了一艘尚未受损的小船。
幸运的是,岛上的叛军人数不多,不敢贸然出击,只是远远地施放枪炮和弓箭;而大炮的射速又很慢,打完一轮后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重新装填和复位,因此形成不了压制火力。最终,除了三条最大的船——因此成为叛军大炮的优先目标——之外,其馀船只和八成士兵都成功逃出生天。
与此同时,在备倭城西北方向的制高点田横寨处观察情况的洪承畴等人——这一行刚刚转移到此处——自然也注意到了北方海面上隐约的炮声和升起的浓烟。
“海上怎么回事?”洪承畴心中一惊,怀疑是不是清军来了。
不久,一名传令兵快马加鞭赶来,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禀报道:“督……督师!不好了!水师的秦游击他……他擅自率队攻打长山岛,中了贼兵埋伏!”
洪承畴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强压住怒火,详细询问了经过。
听完汇报,洪承畴沉默良久。周围将领们也面面相觑,刘泽清更是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多嘴提议从海上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