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端坐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原叛军大帐内,金国凤侍立一旁,帐下亲兵持刀肃立。
“带上来。”
很快,两名军士押着一名衣衫褴缕,但体格精壮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脸上带着几分徨恐,进帐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小……小人陈保儿,叩见督师大人!”
洪承畴打量了他一番,说道:“陈保儿,报上你的籍贯、原任官职。”
陈保儿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小人本是登州本地人,原……原在登莱总兵杨大人麾下任千总之职。”
“千总?”洪承畴冷冷地问道,“你既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为何不思报效朝廷,反而从贼作乱,攻掠州县,荼毒百姓?”
陈保儿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督师明鉴!小人冤枉啊!小人……绝非心甘情愿从贼,实乃被那贼首刘成宗所胁迫,身不由己啊!”
“哦?”洪承畴问道,“他是如何胁迫于你的?且细细说来。”
陈保儿咽了口唾沫,开始叙述:“回督师,往年孔……孔有德那厮在登州作乱时,小人所在的营头被打散了,不得已……暂时屈身事贼。后来朝廷天兵征剿,孔逆败走辽东,小人和许多弟兄当时见大势已去,便寻机杀了贼人头目,向杨总兵投诚归正。杨总兵念我等是迫于无奈,且反正有功,便仍让小人领着旧部,戴罪效力。”
“我没问你这个。”洪承畴面无表情,“你这是典型的答非所问。”
“督师教训的是,小人这就回答正题。”陈保儿慌了神,连忙答道,“那刘成宗原本也是和小人一同归正的,因他勇猛机灵,混了个参将,小人也归他统领。上月他突然发难,先是克扣军饷,激起士卒怨愤,后又散布谣言,说朝廷要将我们这些曾经从过贼的人统统调去辽东送死,或者找由头清洗掉。营中弟兄们本就人心惶惶,他又趁机煽动,说唯有跟他投……投奔关外,才有活路。”
“那你为何不报官呢?”
“这……这实在是那刘成宗准备充分……”陈保儿又连连磕头,额头上已见血迹,“他召集我等议事的时候,事先在周围布置了刀斧手,凡有不从者,立斩不赦!小人……小人一时糊涂,贪生怕死,就……就……”
洪承畴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案。等到陈保儿说完,洪承畴才问道:“既然如此,你可知贼兵中有多少是真心和刘成宗走的,又有多少人是被胁迫的?”
“回督师。”陈保儿急忙答道,“真心跟着他造反的,主要是他当初从孔有德那里带过来的几百旧部,还有他后来用钱财收买的一些亡命之徒,加起来也就一两千号人的样子。其馀大部分弟兄都是被他裹胁的。”
洪承畴微微点头,又问道:“如今刘成宗麾下,究竟有多少能战之兵?装备如何?粮草弹药还能支撑多久?”
陈保儿见洪承畴问起军情,精神一振,连忙仔细回答道:“回督师,刘成宗麾下,真正铁了心要造反,对他死心塌地的,大约也不过二千来人,多是骑兵,装备也最好,有全套盔甲,部分头目甚至有双层甲,各种火器也不缺。除此之外,就是像小人这样被裹挟的官兵,大概有四千馀人,但军心不稳,装备也破破烂烂的。剩下的,就是最近强征的民壮,约莫有一万多人,这些人根本没经过操练,发给他们些竹枪、木棍甚至农具就算有兵器了,打仗时只能用来凑人数、壮声势,或者被驱赶着去填壕沟、运粮草。”
陈保儿顿了顿,见洪承畴没说什么,便继续说道:“至于粮草,登州城原本有些存粮,但也被他挥霍了不少。这番进攻莱州城,全靠抢掠周边乡镇维持。但周边能抢的也抢得差不多了,昨日营中已开始缩减口粮,普通士卒每日只得稀粥两碗,怨气很大。”
“弹药呢?”
陈保儿思索了一下,答道:
“就小人所知,火药铅子也不多了,前几日攻打莱州,炮打得凶,弹药消耗甚巨。”
洪承畴沉吟片刻,接着问道:“昨日贼兵方与我兵交战,为何突然走了?”
陈保儿答道:“小人昨日在营中,未参与交战,只听得回营的军士说官军个个骁勇无敌,不可抵挡,二千人被官军三百骑杀死一半。营中尚且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兵将闻言不服,要带人出营和官军厮杀,却见那刘成宗呵斥住了他们。”
“继续说。”
“那刘成宗说,官军人马虽少,却个个精锐,能在马上用鸟铳、开强弓,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属实敌他不过。又说战后拾得官军铠甲一副,从中抖落出整整一升铅子,此等精甲连鸟铳都无法穿透,何况刀枪弓箭?”陈保儿说道,“刘成宗又说官兵如此强悍,与之野战乃是自寻死路,便吩咐手下连夜拔寨,回登州去了。小的们不愿从贼,便躲到营房里等着官军到来。”
“刘成宗可有派人连络东虏?或是准备从海上遁逃?”
陈保儿努力回想了一下,答道:“是否连络东虏这个问题,小人职位低微,属实不知情。不过,小人曾听刘成宗的一个亲信醉酒后吹嘘,说‘等大清天兵一到,如何如何’,但不知是真是假。至于海上,登州附近里的船只,大部分在刘成宗起事时就被一些不愿从贼的弟兄放火烧了,只剩些小船舢板,根本载不了多少人马。刘成宗确实曾派人四处搜罗船只,但收获甚微。”
洪承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登州城内百姓如何?”
陈保儿叹了口气:“督师,登州百姓可遭了大罪了!刘成宗进城后就纵兵抢掠、强征民壮为兵,后来缺粮,更是挨家挨户搜刮,稍有反抗便杀。城内百姓恨他入骨,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你们的军心如何?”
“昨日败后,军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都说督师亲率十万天兵将至,平叛只在旦夕之间。许多被胁迫的官兵都在查找机会暗中串联,只盼朝廷大军早日来攻,也好里应外合,戴罪立功!”
“行吧,你先下去吧。”洪承畴摆了摆手。
陈保儿又磕了两个响头,这才退了下去。
洪承畴转向金国凤:“你觉得这个陈保儿可信吗?”
金国凤答道:“回督师,末将以为,此人言语虽看似恳切,细节也颇详尽,虽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我意亦是如此。”洪承畴点头道,“这样,先将陈保儿与其他降卒分别看管,不要让他们互通消息。你亲自再去详细盘问其他降卒,务求相互印证,察其有无矛盾之处。”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