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登莱兵变被平定,孔有德逃亡海上之后,原本和他一起造反的一部分官兵没有随孔有德而去,而是留在登莱向明军投降,参将刘成宗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他之所以“归正”,本质上也不过是出于“谁赢帮谁”的缘故。孔有德起事之初,刘成宗见官军屡战屡败,便投靠了孔有德;而当精锐的关宁军抵达登莱,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的时候,刘成宗见大势已去,便又阵前倒戈。
去年清军大举入塞的时候,刘成宗所部随登莱总兵杨御蕃一道北上勤王,但沿途没有遇到清军,只看到了清军四处掳掠后留下的满目疮痍。
如果是正常人的话,对于眼前的景象应该是咬牙切齿,痛恨不已的;但这位刘成宗的脑回路却比较清奇——他见清军纵横华北,大明官军却无可奈何,认定这天下将来就是大清的了;又听说孔有德投清之后被封王,手下的士兵们也都分到了田地宅子老婆等云云,于是便在心里打下了投清的主意。
崇祯十二年正月,刘成宗随杨御蕃回到了登莱驻地。
回到登莱的刘成宗开始着手做投清的准备。
他与几个心腹死党——多是当年一同从叛军中“归正”的旧部密议起来。
“兄弟们,”刘成宗环视众人,压低声音说道,“如今这大明,就象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眼看着就要沉了。如今,关外的大清国,那才是天命所归!孔爷、耿爷他们过去了,都封了王爷,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咱们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登莱,守着这点可怜的饷银,哪天说不定被人给清洗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动不已,但也有人面露忧色:“大哥,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咱们现在兵不过千,船只有几条破旧的,怎么过去?就算过去了,空着手,人家能看重咱?”
刘成宗点头道:“对!所以,不能空着手去!咱们得带上‘投名状’!”他顿了顿,眼中凶光一闪,“这‘投名状’,就是登莱的水师战船,还有……足够的人头!”
几天后,刘成宗主动找到登莱总兵杨御蕃,言辞恳切地表示愿为朝廷分忧,负责整顿日益废弛的水师营务,重振海防。
杨御蕃正为水师涣散而头疼,见刘成宗主动揽责,便未多加深究,应允了他的请求。
既然拿到了“整顿”水师的权力,刘成宗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登莱水师在孔有德兵变期间大半都为孔有德所有,在后来的战斗中,大部分船只都被摧毁,还有一部分船只和水手被孔有德带到了辽东。目前的登莱水师,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主体是那些曾经追随孔有德后来又反正的叛军,船只也不多。
刘成宗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立刻开始着手布置:他首先派自己的心腹借着整顿的名义接管了水师的要害职位,自己则故意克扣那本来就不多的军饷。当士卒们鼓噪索饷时,他便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愁苦面孔来。
“弟兄们,你们的卖命钱,上头那些老爷们却迟迟不肯下发,我刘某人也心急如焚啊!”
除了在经济上制造困境,刘成宗的另一手段是散布谣言。他让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亲兵,装扮成来自京师的客商,在水兵们常去的酒馆、茶肆中“无意”间透露消息,说什么朝廷对登莱水师官兵“从贼”一事心怀芥蒂,视其为隐患;又有传言称,有御史已上本奏请,欲将登莱水师中“不可靠者”分批调往辽东前线送死,或者干脆寻由头裁汰清洗,以绝后患。
就在士卒们人人自危之际,兵部发来的一道咨文更是帮了刘成宗的大忙,让众军士以为是朝廷准备“清洗”他们了——兵部要求登莱应尽快组织精干部队,渡海袭扰建虏。
在早已经被刘成宗散布的谣言弄得心神不宁的水师官兵们看来,这无疑是朝廷故意派他们去送死。
更糟糕的是,这个月的军饷又是没有发下来,军中怨声载道。
“刘大哥,时机已经成熟了,咱们要不要行动?”
“不,再等一等,我们缺少一个起事的由头。”
尽管刘成宗本人依然比较谨慎,但他的心腹们却并不是人人都如此。其中一个觉得自己的带头大哥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些,就自作主张请几名水师军官赴宴,并在席上和后者们摊了牌,表示不久之后就会投清。
军官们在席上都答应了下来,但其中两个在离开宴会后,第一时间便紧急将情况汇报给了杨御蕃。
“什么?刘成宗要反?”杨御蕃大惊,连忙一边召集家丁,准备对刘成宗进行突袭斩首,一边又派人送信给刘成宗,声称自己准备去视察。
这边刘成宗已经从那名心腹那里得知了他私自向几名水师军官摊牌的消息,捶胸顿足道:“你误我啊!误我啊!一定会有人向上边报信的。”
正在这时,刘成宗又接到了杨御蕃声称即将前来“视察”的信函。
他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视察,分明是来者不善!刘成宗气得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对着那名擅自摊牌的心腹怒吼:“蠢材!你看看!杨御蕃这就要来‘视察’了!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那名心腹面如土色,跪地连连磕头。
事已至此,埋怨无用。刘成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立刻下令,紧急召集水师所有官兵。
当一群惶惶不安的官兵聚集在校场上时,刘成宗跳上一处高台,声嘶力竭地喊道:
“弟兄们!祸事到了!杨总兵听信谗言,认定我等是昔日从贼的隐患,欲除之而后快!他此番前来,名为视察,实为剿杀!是要借机将我等一网打尽,用咱们的人头去向朝廷请功!”
他挥舞着杨御蕃那封看似平常的信:“你们看看!这就是证据!我等为朝廷出生入死,换来的却是猜忌和屠刀!朝廷不仁,就休怪我等不义!如今唯有奋起一搏,方有生路!随我投奔大清,才有活路,才有富贵!”
台下众人本就因欠饷和谣言而人心浮动,此刻被刘成宗一番煽动,断断续续的附和声开始响起。
然而,就在刘成宗试图进一步控制场面时,校场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喧哗声——
杨御蕃竟然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
只见杨御蕃亲自率领数百名家丁亲兵,已然抵达营门外。
刘成宗见杨御蕃来得如此迅猛,心知对方必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再无任何转圜馀地。他把心一横,对着掌管炮位的几个心腹厉声下令:
“开炮!给我轰他娘的!”
那几个心腹立刻点燃了早已装填好的火炮引线。
“轰”
“轰”
炮弹呼啸着砸向杨御蕃的队伍。虽然仓促间准头不佳,未造成太大伤亡,但这突如其来的炮击,瞬间点燃了局势。
杨御蕃等人没想到对方竟敢率先开炮,顿时一阵混乱。而校场上的水师官兵们,听到炮声,场面瞬间彻底失控。
“反了!反了!”
“不想死的就跟刘爷走!”
混战就此爆发。
刘成宗的心腹们趁机大喊大叫,带头向杨御蕃的队伍冲杀过去。许多水兵在恐惧和从众的心理下,也不由自主地卷入了战团。
一番混战后,杨御蕃寡不敌众,被迫撤退,刘成宗趁机一鼓作气杀进了登州城,巡抚杨文岳抵挡不住,只得弃城而走,叛军成功占领了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