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听了崇祯皇帝的问话,并没有急着开口回答,而是一边故作沉思,一边偷瞥了杨嗣昌一眼。
杨嗣昌倒是没有洪承畴那么多小心思,立刻应道:“臣看得巡按湖广御史林铭球所奏谷城、房县贼情,铭球称二贼就抚之初,其曾亲身谕之,捐饷给之,然二贼终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终复行叛逆之事。”
崇祯皇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然总理熊文灿却悠忽懈迨,湖广、河南交界之处有官兵二三万,徜若对张、罗二贼早有准备,遣精兵扼险设伏,贼兵有何难扑灭?待到贼兵起事,文灿手足无措,慌忙催促各部进军,反堕贼人奸计,致有房县之败。”
崇祯皇帝微微点头:“卿之意与朕相合,此实乃文灿之过也。”说着,崇祯皇帝的目光转向洪承畴,“洪卿以为如何?”
洪承畴连忙答道:“臣也是如此认为的。”
崇祯皇帝问道:“既然如此,你二人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一次仍然是杨嗣昌率先开口:“臣窃以为,贼兵此番侥幸取胜,势必嚣张,视中原官军如无物。且贼兵无船,故不得南下;入陕西、四川之路地势险峻,又有官军扼守险要,想来贼兵也不会进入陕西、四川。故而贼兵定然径入中原,突犯汝州、蔡州各地。因此中原各府县当严守城池,扼堵要害。”
杨嗣昌继续说道:“另外,中原剿贼之兵中堪用者,首推左良玉。然自房县兵败后,尚未知其馀兵几何,又闻良玉失其总兵关防,心颇不安。臣以为良玉乃诸将中最具材勇者,如今受挫,宜当抚之,并从宣大、京营中挑选精兵,以补充他的损失。”
“那熊文灿呢?”崇祯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格外的愤怒。
“臣以为,可徇旧例,令其降三级,仍留本职,戴罪立功。”
崇祯皇帝沉吟许久,说道:“二卿起来吧。”
杨嗣昌、洪承畴叩头起身。
“你二人所言,朕还需三思为是。今日召对,就到这里吧。你二人可以退下了。”
“臣等告退。”
杨嗣昌、洪承畴出了暖阁,在门外复又叩头致谢,然后起身离开了。
二人出了皇极门,方才停下脚步。
杨嗣昌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头对洪承畴苦笑道:“洪督师,今日召对,皇上虽未明言,然熊太蒙恐怕难逃重谴了。”
洪承畴微微点头,答道:“皇上对房县之败,耿耿于怀。此番……唉。”他心知,按崇祯皇帝的性子,对丧师失地的封疆大吏,绝不可能仅是“降三级留任”这般“轻描淡写”。更重要的是,他也清楚,历史上熊文灿正是因为这次惨败而被革职,后来更是被弃市于北京。
“至于左镇。”杨嗣昌继续说道,“皇上虽未当场决断,但补充兵员、安抚其心,当是应有之义。”
洪承畴含糊应了一个字:“然。”
但杨嗣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洪承畴打了个冷颤:“不知洪督师在保定练兵,成效如何?可否分出二三千兵马,前往湖广剿贼?”
这当然不行!
洪承畴心想。
先不谈他本人完全不想和农民军打仗,就算是他必须要打,现在他也根本不希望有任何人动这一万八千士兵。
于是,洪承畴果断回应道:“承畴亦有此心。只是一来军士训练未完,二来这一万八千士兵都是专门针对建虏的战术特点进行训练的,如今让他们去对付流寇,恐怕未能收效,三来嘛……”洪承畴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承畴是给这些军士发的双倍饷银才栓住了他们的心,而熊太蒙那里……”
“熊太蒙那里怎么了?”杨嗣昌连忙问道。
“他那里崇祯十年、十一年的剿饷尚有二十五万馀两未解到,本年的剿饷更是分文未至【1】,其麾下部队的欠饷情况可想而知。”洪承畴满脸无奈,“我手下这帮兵都被我用厚饷养娇贵了,若是让他们去那里,只怕没过多久就要闹兵变哩。”
杨嗣昌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不靠大量银子无法稳定军心,可银子发多了,不久后便会无银可发,军心又会乱。”
“我等但尽人事,听天命吧。”洪承畴叹道,“杨阁老,承畴有军务在身,需尽快赶回保定,就先行告退了。”
杨嗣昌闻言,拱手道:“洪督师军务要紧,自当速回。一路保重。”
洪承畴还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回到保定,一连十几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训练计划也是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洪承畴不定时会到军中视察,并和士兵一起吃饭,和他们聊天。
“也就是说,你们来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大人不瞒您说,真就是这样,除此之外我们也没什么别的追求了。”
另一个士兵吐出嘴里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也不能完全说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吧,有的兄弟是家里人被鞑子杀了,想报仇。”
又一个士兵说道:“我是奉家父之命投军的。家父说,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如今国家有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必须精忠报国。”
“哦?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洪承畴来了兴致。
“回大人,家父是军户出身,天启年间进士,做过县令,后来因病去职,一直赋闲在家。”
“哦。”洪承畴点了点头。
回到行署,洪承畴正想休息一下,却看到桌案上多了三封公文。
洪承畴打开来看时,只见第一封是关于崇祯皇帝下旨,将五省总理熊文灿、河南总兵张任学革职的事。
洪承畴对此毫不意外,毕竟这本就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虽然时间提前了几个月,但整体走向却还是大体一致的。
第二封是关于延绥镇士兵因为粮饷问题而发生哗变的。
“我现在又不是陕西三边总督了,这种事情怎么发送到我这里来了。”
对于延绥士兵哗变的问题,洪承畴同样不觉得意外:在他上任陕西总督之初,延绥就是陕西三边——甚至是整个九边欠饷最严重的地区。崇祯元年的时候,延绥已经整整欠饷三十个月【2】,后来虽有改善,但仍然有十几个月的军饷未能补齐。更糟糕的是,延绥当地长期干旱,黄沙千里,寸草皆无,大量百姓逃往山西觅食求生。
“这种情况下,士兵还能坚持到今天才哗变,已经算是奇迹了。”
洪承畴拿起了第三份公文,是登莱巡抚杨文岳发来的。拆开一看,文中的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登莱这是又出了一个孔有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