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在总督行署的花厅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出席的客人为郑贞、高和盛、金毓峒以及一位操着陕西口音的中年男子,主人则是洪承畴。
几位客人见洪承畴如此礼遇他们,自然非常高兴,兴高采烈地吃喝和聊天。在闲聊中,郑、高、金三人得知那名陕西男子名叫周尚义,是陕西商人,在北直隶也有生意。
“去年在下闻听君父有难,洪督师将往京师勤王,遂尽变卖家产,招募勇士从军,随督师一路至此。”周尚义说道。
“周先生高义,实在是我等楷模。”
“高某在此敬先生一杯!”
不多时,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洪承畴起身说道:“诸位乃是本府贤达,承畴初至保定,能与各位相识,实乃三生有幸。”
郑、高、金三人慌忙起身答礼:“督师实在是言重了,某等不敢当、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洪承畴笑道,“三位在建虏兵临城下之际,主动出巨资招募民壮,守卫城池,保一方平安,实在是功莫大焉啊。”
金毓峒说道:“督师何出此言!某等的贡献如何比得过督师啊。”
高和盛也连忙说道:“正是正是,督师用兵如神,西平流寇,东驱建虏,虽韩白卫霍亦不过如此,某等哪里有什么功劳呢?”
洪承畴听了这话,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忧色:“若承畴真的有韩白卫霍之能,又怎会能只是把建虏赶到塞外,而不是将他们尽数歼灭呢?更何况如今建虏复发精兵十万围松山,不日恐再入关内。皇上为此彻夜难眠,我却不能为皇上分忧,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郑贞叹道:“督师这是哪里话,建虏强盛,平定建州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即使贤如唐太宗,尚且有渭水之事。如今又怎能责怪督师呢?”
众人均齐声附和。
洪承畴故作感激地说:“诸位如此明达,承畴实在感激不尽。然承畴才疏学浅,故特请诸位遗我二三良策,以济危局。”
还未等郑贞等三人开口,周尚义便抢先说道:“督师有何难处,尽管说便是,某等一定尽力而为。”
郑、高、金三人也高声说道:“但听督师吩咐!”
“无他,盖为军饷事耳。”洪承畴离开位置,走到周尚义身边,“大家也都知道,建虏虽然退出了关内,但他们又重新调集大军围攻松山,很可能是在为下一次入关做准备,因此各路勤王军仍然要留在北方。可由于朝廷府库空虚,发不够军饷,如今不少部队的军心已经涣散了,若是进一步恶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承畴受皇上圣旨,督天下援兵,如今却面临这般情况,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请各位前来商议。”
听到洪承畴这一番话,郑、高、金三人顿时晓得督师大人此番是来要钱的了。三人齐刷刷地低下头,默不作声,心里暗暗叫苦,悔不该来参加这场宴会。
沉默了好一会儿,郑贞率先开了口,话语中带着强烈的为难情绪:“国难当头,某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保定府前不久刚刚遭到兵祸,鄙人在城外的田产大多被建虏焚掠一空,如今手头实在是拮据,拿不出银子来。”
郑贞话音刚落,高和盛便接过话来:“郑兄所言,也是鄙人想说的。”
金毓峒也开口了:“鄙人的情况也差不多。”
洪承畴早就料到他们三人会用这种话术来应付自己,也不发作,只是轻轻踢了身边的周尚义一下。周尚义会意,大声说道:“尚义是个外乡人,虽然在保定也有些家业,但终究不能和各位相比。不过毕竟建虏大兵压境,除了打退建虏之外,倒也别无选择。尚义先出白银七千两,虽是杯水车薪,也算是一份心意。”
洪承畴转到周尚义面前,端起酒杯:“周先生,你不是保定人,却能够有如此举动,承畴实在钦佩不已,在此敬先生一杯。”
周尚义连忙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洪承畴把酒杯放到周尚义手中:“有何不敢当之处?事后承畴一定为先生向朝廷请封授官,并刻石记传,为先生扬万世不朽之名。”
郑、高、金三人听了洪承畴给周尚义戴的这一顶高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洪盛走了进来,在洪承畴耳边低语了几句。
洪承畴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挥手让洪盛退下,接着又转向周尚义说道:“周先生,你可以回去了。至于另外三位,暂且委屈你们继续在这里坐一坐。”
高和盛见洪承畴如此表情,心下知道不妙,便也起身说道:“高某不胜酒力,还望大人准高某告退。”
洪承畴冷笑一声:“这怕是容不得高先生。”
郑、金二人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郑贞蹑手蹑脚地离开座位,摸到窗边,却发现窗外都是披甲持刀的士兵,吓得又缩回了座位上。金毓峒心中只道多出银子便能脱身,忙高声喊道:“在下愿意出银子二万两以助军需!”
“二万两?”洪承畴不为所动,“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那……那三万两呢?”金毓峒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有的,我都要。”洪承畴冷冷道。
三人顿时傻了眼,他们完全没想到洪承畴居然如此狮子大开口。
“本督业已查明,你三人私通建虏,与奴酋多尔衮有书信往来,如此罪大恶极,该当抄没家产,凌迟处死!”
金毓峒反应最快,立刻明白了洪承畴就是来要他们的命的,索性心一横,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竟大吼一声,向洪承畴扑来。但洪承畴毕竟是见识过真刀真枪的人,身上还是有些武艺的,见金毓峒向自己扑来,不慌不忙,直接飞起一脚,正中金毓峒小腹,将他踢倒在地。
“大胆狂徒,如今事情败露,竟然还想负隅顽抗!都给我拿下!”
门外立刻冲进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不由分说便将三人悉数五花大绑起来。
傍晚。
洪承畴正在书房翻阅文书,其中一份关于入援的河南援剿总兵左良玉部在吴桥大肆劫掠的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
“左良玉啊……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正在这时,周文清进来报告:
“大人,他们三个已经交代了所有,请您过目。”
“好家伙,侵吞卫所土地、贩卖私盐、盗卖官马……这活整得还不少。”洪承畴粗略看了一眼,“对了,你今天的戏演得不错,下次还愿不愿意再演一遍周尚义?”
“假胡子戴着真的很难受。”周文清答道,“卑职实在不想演了。”
“行,那就不勉强你了。”洪承畴笑道。
“对了大人,他们三个该如何处理?”
“杀掉。”洪承畴面无表情。
“可是朝廷那边……”
“就向朝廷上报说,这三人私通建虏,密谋在酒席上刺杀我,被当场击毙。”洪承畴的表情依旧平静,“家产全部抄没以供军需。”
周文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领命。随即,他又问道:“容卑职多问一句。”
“但说无妨。”
“您既然决心要抄了这三个人的家,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摆鸿门宴呢?”
“我也不是不想和平解决,可他们非要一毛不拔,那我也就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