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孙传庭从兵部那里了解了一下松山的战况,并向兵部请求尽快拨给足够的粮饷后,便也离开京城回到了城外的大营。
刚回到大营,迎上来的便是焦虑不安、面带愁容的几位总兵。孙传庭见众将如此,心中诧异,忙问道:“怎么回事?”
几位总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曹变蛟先开口了:
“军门,近日我军……逃亡者甚多。”
“这个我知道。”对于曹变蛟的话,孙传庭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作为这些军队的统帅,他自然清楚自己手下的兵都已经多久没拿到足够的军饷了,出现大量逃亡倒也很正常——毕竟之前从陕西到京师的路上就已经逃亡很多士兵了。
“详细说说吧,各部都有多少人逃亡。”孙传庭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部已经逃亡四十三人。”曹变蛟答道。
左光先报告道:“我部逃亡六十一人。”
马科叹了口气:“我部逃亡者更多,达到一百多人【1】。”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不少了。”孙传庭的语气依旧平静,“几个月供不上粮饷,只逃亡这些人已经是非常令人惊讶的事情了。另外,我已经和兵部那边反应过了,他们承诺尽快将粮饷发下来,你们可以不必忧虑了。”
“可是军门。”曹变蛟语气凝重,“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粮饷。”
“那还有什么?”孙传庭微微一愣。
“我们抓回了几个逃亡的士卒,审讯中得知他们逃跑的原因不仅是粮饷,还有思乡和畏战。另外——”说到这里,曹变蛟的话语中忽然多了一丝愤怒,“这些逃亡的士卒中,许多都拐走了两匹马,表示要去投靠流寇!”
“什么?投靠流寇?”孙传庭听了这两个字,顿时坐不住了。作为在陕西和农民军连年作战的明军主要统帅之一,他太清楚前边军对农民军战斗力的提升有多么巨大了。
孙传庭厉声喝道:“各部立刻加派人手追捕,务必要把所有逃亡士卒以及他们偷窃的马匹全部找回来!另外,派人去找洪督师,向他报告此事。”他猛地一顿,“不!我亲自去。”
另一边,洪承畴送走了顺天府的官差,带着四营统领回到了营地,重新核查了一遍兵员,意外地发现逃跑的三十多人是“均匀分布”在四营的,也就是说,他们中的大多数显然不是被林贵沉六合这两个哨长带跑的——哨长能带跑的基本上也只有自己的手下。
“为什么会有人逃跑?”洪承畴只觉得完全不可理喻:楼烦四营自从去年十月初创以来,三个月的时间里,所有官兵的饷银都是足额按时发放,每次战斗后还会有额外赏赐,士兵为什么会逃跑?难道还会有人和钱过不去?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督师,孙军门来了。”
孙传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简单寒喧过后,便直截了当地将陕西勤王军众多士卒因欠饷、畏战和思乡而携马逃亡,甚至扬言要去“投贼”一事悉数告知。
“思乡?投贼?”
洪承畴托腮沉思,心中纷乱如麻。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介意明军士兵“投贼”的问题,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大明忠臣。但逃跑的士兵中毕竟也有他本人的直属部队,削弱的也是他的实力。
洪承畴勉强压下心中烦乱:“伯雅,我也正要与你说此事——我这边也跑了三十馀人,皆是今日之事。更奇的是,这三十馀人竟均匀分于四营,并非一哨一队之失。”
“连你的部队都这样……”孙传庭有些焦躁地说道,“想来一定是有人在煽动,在蛊惑军心!亨九兄,事不宜迟,我等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揪出幕后黑手!”
“伯雅,先稍安勿躁。”洪承畴尽量让语气平稳,一面吩咐看茶,“你部欠饷严重,士卒思乡厌战,乃至生出异心,此事实在是……令人扼腕。然当务之急,是稳住尚未动摇的军心。兵部既已承诺拨饷,便是一线希望。你回去后,可将此消息晓谕全军,或许能暂安人心。”
孙传庭接过亲兵递来的热茶,却无心饮用:“亨九兄,道理我何尝不知?只是远水难解近渴。兵部那些老爷们的‘尽快’,谁知是猴年马月?只怕饷银未至,我军已溃散过半矣!”
洪承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着“思乡”“畏战”这四个字。
作为一个来自交通和通信技术都无比发达的21世纪的穿越者,他确实已经不太能理解“思乡”是什么感受了;至于“畏战”,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清军的战斗力确实强悍,士卒们不愿意面对倒也正常。
而这些,都似乎不是只发银子就能解决的问题,更不要说大部分部队根本发不够银子。
“但至少也要保证粮饷供应得上!”洪承畴心想。
“伯雅,我有一策,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洪承畴神情严肃。
“还望赐教。”
“如今你我都是总督,在地方上找几个有劣迹的富户,罗织罪名抄家,应该不难吧?”
孙传庭闻言,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烫红了他的手指。
天色已明。
送走了孙传庭,洪承畴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中,炭火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容。
孙传庭临走前那震惊而又尤豫的神情,依旧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罗织罪名抄家……亨九兄,此非正道,恐招物议啊……”
但眼下,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朝廷的粮饷遥遥无期,士卒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再这样下去,不用等清军来攻,这几支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勤王兵马,恐怕就要自行瓦解了。
至于罪名……这世上,有几个富户巨贾,是真正干干净净、毫无把柄的?勾结胥吏、侵吞屯田、放贷盘剥……随便揪出一件,按律查办,抄没家产以充军资,名正言顺!
“对,就这样办!”洪承畴握紧拳头,“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大不了我再多招募些敢战之士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