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就这么定了吧。具体细节明日再议。”崇祯皇帝重重地打了个哈欠,“你们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洪承畴等一众臣子心情沉重地退出了文华殿。
尽管崇祯皇帝最初那个极度抽象的御驾亲征提议最终还是被皇帝本人咽了回去,但除此之外,其他的安排没有哪怕一项是能让洪承畴认可的:崇祯皇帝要求蓟辽总督——也就是孙传庭——尽快组织一支大军出关与清军决战,而对于孙传庭提到的整顿屯田问题,崇祯皇帝的态度却是不置可否。
“不是,松锦大战不会还要提前打吧……”洪承畴心中暗暗叫苦,又看了一眼同样脸色阴沉的孙传庭,心想,“我看这孙传庭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会上书,说自己耳朵聋了不能视事云云。”
但此时的孙传庭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他知道崇祯皇帝的要求不切实际,但他还是决定服从命令,带兵出关——只不过他想的是,出关之后,便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
出了紫禁城,各怀心思的众臣纷纷散去,孙传庭则打马去了兵部。洪承畴独自骑马赶往城门。
刚刚出了外城城门,便见到周文清急匆匆迎了上来,向洪承畴低语了几句。
刹那间,洪承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楼烦营士兵在京城内殴打官差,劫走犯人?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消息确凿?”洪承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千真万确,大人!顺天府的人已经找过来!被打的班头就在那面候着,说是……说是行凶者自称是督师您麾下楼烦营的人!”周文清指了指身后,声音里带着徨恐。
洪承畴眼前一黑,定了定神,吩咐道:“你速去告知顺天府的人,此事本督已知晓,定会严查到底,给他们一个交代!请他们稍安勿躁,本督这就去面圣请罪!”
暖阁内,炭火依旧。崇祯皇帝正准备用膳,听闻洪承畴求见,只以为是有什么要事,便宣了进来。
洪承畴进了殿内,行礼已毕。
崇祯皇帝见洪承畴脸色苍白,额头冒着汗珠,不由得诧异起来,问道:“洪卿,还有何事?”
洪承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皇上!臣有罪!臣驭下不严,致使麾下士卒胆大妄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京城之内殴伤官差,劫走囚犯!臣万死难辞其咎!请皇上治臣之罪!”随即,他便将周文清禀报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然而,出乎洪承畴意料的是,崇祯并没有立刻发作。皇帝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士卒桀骜,偶生事端,亦在所难免。此事乃士卒个人之罪,洪卿身为督师,统兵数万,不必过于自责,更不必因此引咎。”
洪承畴闻言,心中稍安,但依旧伏地不起:“皇上宽宏,然臣终究难辞失察之责……”
崇祯打断了他,语气转而严肃:“当务之急,是速将滋事人犯缉拿归案,交由顺天府依法处置,以正国法!洪卿,朕命你即刻返回大营,严查此事,务必尽快将一干人犯擒获,不得有误!”
“臣遵旨!谢皇上不罪之恩!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清原委,擒拿凶犯!”洪承畴再次叩首。
退出殿内,洪承畴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立刻找到那名脸上裹着纱布、鼻青脸肿的班头,温言安抚了几句,承诺必定严惩凶徒,随即带着这名班头以及一队顺天府派来的差役,火速赶往城外楼烦营的驻地。
然而,当洪承畴一行人赶到营地时,却发现营地内虽然旗帜依旧,但士卒却大多不见了。
洪承畴脸色阴沉,径直走向中军大帐。得到通报的张天琳、李万庆、贺年、洪盛四人急匆匆迎出帐外,见到洪承畴以及他身后那名狼狈的官差和顺天府差役时,四人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大人,您这是……”张天琳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询问。
洪承畴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目光锐利地扫过四人,冷冷地问道:“营中士卒何在?为何如此冷清?”
四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贺年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回禀道:“回……回大人……末将等……正在派人四处查找……”
“查找?”洪承畴的声音陡然拔高,“查找什么?找那些擅离职守、跑去京城惹是生非的混帐东西吗?”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名班头:“你们可知道,你们营里的人,在京城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殴打官差,劫夺囚犯!如今顺天府的人都找上门来了!皇上也已知晓此事!”
“这……这……”四人纷纷吓得脸色发白。
洪盛毕竟是跟随了洪承畴多年,在面对洪承畴的怒火时胆子相较于他人稍微大一些,连忙解释道:“大人息怒!这是末将等的失职!自今日天气转晴后,营中确有不少士卒心痒难耐,想要进城……末将等虽已严令禁止,并派了军官弹压巡查,奈何……奈何人心浮动,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溜了出去。末将等发现后,已立刻派人分头前往可能去的地方查找,着他们务必在天黑前将他们全部带回!”
“搜!立刻加派人手!以营地为圆心,给本督搜!所有今日外出未归者,一经发现,立刻拿下,押解回营!”洪承畴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命令,“你!”他指向那名顺天府的班头,“随本督的亲兵在营中辨认,看看有无今日行凶之人!”
“是!大人!”众人齐声领命,各自转身去安排。
与此同时,林贵、沉六合等几个已经回到了营地,见营中乱作一团,找来一名士卒询问,得知洪督师亲自下令,加派人手四下搜寻那些离营未归的士卒,便知道已经东窗事发了。
林贵全无主意,倒是沉六合此时心生一计:“我等无需惊慌,只需如此如此。”
六人主动去找本营的统领李万庆,首先自陈擅离营地之过,接着又表示愿意去把其他人找回来将功补过。李万庆此时正在焦头烂额中,便毫不尤豫地答应了下来。
六人连忙各自找了马匹,顺便在马鞍下和衣袍中夹带了钱财,一溜烟地离开了。
忙活到天黑,派出去的各路人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押着那些一脸惊恐的士卒。
然而清点了一番,发现仍然缺少三十多人。
“先这样吧。”洪承畴招呼那班头,“过来看看。”
巧的是,那班头似乎是因为被暴打了一顿,脑子给打坏了,竟然忘记了沉六合在一开始其实报过名字,便只能挨个辨认,自然是找不出来。
洪承畴心下明白,劫走犯人的士卒显然是在这仍未归队的三十多人之中。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报:“督师,在距离营地一里的一处树林里,发现了生火痕迹!”
洪承畴立刻赶往树林中,只见那里只剩下一堆早已经熄灭的黑灰,灰中还隐约可见半块尚未烧完的木头,附近还有一长串颇深的马蹄印。
洪承畴俯下身,用指尖摸了摸马蹄印的边缘。
“干的,他们已经跑远了。”洪承畴起身,“这马蹄印是在雪化开后的泥地里踩出来的。”
“大人,卑职这就派人沿着马蹄印去追。”张天琳连忙说道。
还未等洪承畴回答,李万庆猛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林贵和沉六合怎么还没回来?他们当时对我说自己擅自离开营地,因此要将功补过去找人来着……”
“难道说是他们?”洪承畴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地说道,“对!一定是他们!好大的胆子,干了这种事还敢回来,还敢贼喊捉贼!而且自己逃跑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三十多人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