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见李惟谨部已经崩溃,果断下令:“李万庆!贺年!”
“末将在!”二将早已按捺不住,闻声立刻策马靠近。
“着你二人,率所部骑兵立刻出击!目标——夺回李惟谨丢失的阵地,将那些建奴给本督碾碎!”洪承畴将马鞭向那片已经被清军攻占的阵地一指。
“得令!”
二人一左一右,各率五百骑兵向那个方向冲去,不顾迎面跌跌撞撞逃来的自家步兵,径直撞向了那片刚刚被敌军夺取的阵地。
此刻,攻占阵地的清军巴牙喇正沉浸在初胜的喜悦中。他们正忙着打扫战场,检查缴获的明军大炮,以及尝试着从明军尸体上找出来些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他们的马匹还留在卫所兵们匆匆挖出的壕沟前面。
现在轮到明军骑兵践踏清军“步兵”了:一些清军被箭矢爆头,一些被飞奔而来的战马直接撞飞,另一些则迅速结成一个小的圆阵,用刀枪弓箭且战且退。但在明军的四蹄面前,这些步战的清军如何抵挡得住?
就在这股巴牙喇即将被歼灭之际,一队阿礼哈超哈疾驰而来,张弓搭箭,一轮密集的箭雨朝着明军骑兵泼洒过来。
尽管明军骑兵都穿了两层甲,但其中大部分是双层棉甲,在较近的距离上对弓箭的防护效果远不如铁甲,加之清军射术精湛,专门射击明军面门,许多明军纷纷中箭落马。
这股箭矢给那些残馀的巴牙喇创造了一丝喘息之机,他们趁着这个机会狼狈不堪地向后退去。
阵地被夺回了!
胜利的喜悦瞬间冲昏了一部分明军士兵的头脑。他们看着满地被遗弃的清军尸体,尤其是那些巴牙喇身上闪亮的明甲、精致的臂手,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芒。洪承畴那“临阵禁止割首级、禁止争抢战利品,否则与逃跑同罪”的严令,此刻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被一些人抛到了脑后。
“快!那具甲胄是俺的!”
“滚开!这鞑子明明是俺射死的!”
百馀名士兵争先恐后地跳下马,扑向那些尸体,甚至为了一具完整的札甲争夺起来,推搡叫骂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眼见争抢不过,竟拔出了腰刀,对着同伴怒目而视,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混帐东西!都给我住手!”贺年见状,气得脸色铁青,策马冲过去,马鞭没头没脑地抽向那些抢红了眼的士兵,“督师的军令都忘了吗?想掉脑袋吗?!”
李万庆也怒喝道:“谁敢再抢,就地正法!”
数十名亲兵立刻上前,刀剑出鞘,强行分开了争夺的人群,并将几个闹得最凶的士兵捆绑起来。
就在混乱勉强平息之际,先前败退的那股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竟然去而复返!而且,这一次,他们身边还多了黑压压一片的蒙古骑兵。
刚刚经历了一场反击和内部骚乱的明军,顿时又紧张起来。幸亏,除了那些下马争抢的士兵,阵地上大多数明军还保持着战斗状态。加之溃败的卫所兵重新集结起来了一部分,在见到战场局势再次变化,又一次信心大增的李惟谨率领下回到了阵地。
随着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命令,阵地上的明军火力全开,枪炮弓箭齐发,将那些甲胄简陋的蒙古骑兵打得人仰马翻,那些卷土重来的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也遭受了损失,只得后退。
远处正在观战的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明军不仅迅速反击夺回阵地,还能顶住己方的二次冲击,这让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谭泰哪里忍受得了这种挫败?他猛地一夹马腹,拔出腰刀,就要亲自率领最后的预备队压上去,誓要将这支顽强的明军彻底碾碎。
“额真!且慢!”身旁的章京富喀连忙劝阻。
就在这时,北边一骑快马如飞而至,马上的清兵滚鞍下马,气喘吁吁地报告:“禀额真!睿亲王急令!命我部即刻脱离战斗,向北疾行,与主力汇合,不得有误!”
谭泰愤懑地看了一眼对面严阵以待的明军阵地,狠狠啐了一口,只得强压怒火,对富喀道:“传令,收兵!你我先率巴牙喇断后,掩护大队撤离!”
“嗻!”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清军各部开始有序地向西退去。谭泰和富喀率领最精锐的巴牙喇骑兵断后。清军个个张弓搭箭,警剔地注视着明军动向。
洪承畴并没有下令追击。他深知,己方在连夜急行军和一场苦战后,已是强弩之末,将士们筋疲力尽,阵型也需要重整。更重要的是,洪承畴又担心有伏兵,因此不敢深追,也没有派出自己最后的预备队——洪盛的后营。
战场暂时沉寂下来。
打扫战场的结果很快统计出来:尽管清军在撤退时带走了相当一部分尸体,但明军清点到的遗留在阵地上的清军尸体仍然达到了三百多具。其中,穿着明亮札甲的巴牙喇有七十四具,穿着布面铁甲的阿礼哈超哈超过一百具,剩下的则是穿着旧铁甲、棉甲甚至皮甲的蒙古兵。
而明军付出的代价更为沉重。刘泽清部损失了七八百人;虎大威带来的残兵又损失了三四百人;最惨的是李惟谨部,虽然在阵地上只找到了二百多具尸体,但重新集结后,出发时的两千人只剩下了一千二百人——这意味着有近六百人溃散后不知所踪;参战的楼烦三营也损失了约一百五十人。
洪承畴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行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面色凝重。
他正欲开口对身边的将领们说些什么,忽然,一骑从西南方向飞奔而来,来不及下马便高声禀报:
“督师!孙、卢二位军门到了!”
孙传庭和卢象升?
洪承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卢象升竟然还活着?这真是个好消息!
他立刻丢下思绪,对左右道:“快!随我去迎!”
只见不远处,一支风尘仆仆的军队正急匆匆行来,为首的正是孙传庭。
双方见面,简单寒喧,洪承畴却发现人群中并没有卢象升的身影,心中不由一紧,忙问道:“伯雅,卢建斗何在?他……他可安好?”
孙传庭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身旁的曹变蛟使了个眼色。
曹变蛟会意,神情肃穆地朝后挥了挥手。很快,四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洪承畴面前。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浑身被厚厚的白布包裹着,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和半张毫无血色的脸,气息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这……这是……卢军门?”洪承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斗。
担架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呼唤,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却没能睁开,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孙传庭语气沉痛地开始叙述:“亨九兄,我等来迟一步……小弟在得知虏骑左翼西进的消息后,便立刻率兵从真定南下,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时辰前赶到了贾庄。彼时,庄内庄外……已是尸山血海,惨不忍睹。建虏见我援军至,匆忙退去。我等四处搜寻,除了沿途收拢的一些溃兵,在贾庄当地……几乎找不到一个活口。”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最后,是几名躲在尸堆里装死才侥幸逃过清军补刀的伤兵,指引我们……在一处墙垣下,找到了卢建斗。他当时……身中四箭两刀,血流殆尽,已是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