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临清州署二堂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院外寒风的呜咽。
“跪下!”
李万庆一声暴喝,抬脚重重地踹在那名被反绑双手的俘虏腿弯处。那人吃痛,闷哼一声,膝盖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洪承畴端坐于公案之后,目光沉静,定睛看向阶下。
俘虏早已被卸去了那身绣莲花的华丽布面甲,露出一身脏污的棉衬。最扎眼的是他那颗光溜溜、泛着青茬的头皮,以及脑后那条乌黑油亮、宛若鼠尾的辫子,与周围束发戴冠的明军将士格格不入。他脸上纵横着几道血印,皮肉微微翻卷——那是林贵的马鞭留下的痕迹。
“姓名、职务、所属营旗、出现在清河的动机。”
说着,洪承畴“铮”的一声拔出横于案上的宝剑,将剑轻轻放在手边的桌面上,剑尖微颤,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老实交代,一字不虚。否则——”他顿了顿,指尖掠过锋利的剑刃,“本督有的是法子,让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那俘虏听了,竟脖子一梗,翻了个白眼,嘴角撇向一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满是桀骜与不屑。
“问你话呢!狗鞑子,装什么硬骨头!”李万庆见状大怒,佩刀出鞘,雪亮的刀锋直接架在了那俘虏的脖颈上,“再不老实,爷爷现在就剁了你的狗头!”
那俘虏身体微微一僵,但随即反而嗤笑出声,哑着嗓子道:“哼!要杀便杀,何必多费唇舌?老子刀头舔血这么多年,又不是吓大的!”
‘哟?“洪承畴眉梢微挑,抬手示意李万庆将刀放下,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谱还挺大。本督倒是好奇,你才当几天汉奸啊?就开始玩这一套了?”
“汉奸?”听到这两个字,那俘虏大笑起来,“这位大人怕是眼拙,或者说笑了吧?汉奸?我可不是什么汉人!不过恰巧会说几句汉话罢了!您这顶帽子,扣得可不对!”
“大人!跟这厮废什么话!”已是极度不耐烦的李万庆眼中杀机毕露,“油盐不进,冥顽不灵!审他作甚!依末将看,不如直接推出去砍了,首级挂上旗杆,以儆效尤!”
洪承畴缓缓摇头,声音陡然转冷:“一刀砍了?那太便宜他了。”
他话音未落,右手忽然往桌下一探,竟摸出一柄尺馀长的锋利匕首。
“用这个。”洪承畴将匕首轻轻放在桌上,“把他拖出去,一片一片,仔细切成三千六百片。告诉弟兄们,今晚加餐,吃肉。”
“记住。”他目光扫过那瞬间脸色煞白的俘虏,补充道,“手艺精细些,务必让他撑到最后一刀,再断气。”
说着,洪承畴用力将匕首一抛,竟直接扎到了那俘虏的腿上。
“呃啊——!”
凄厉的惨嚎瞬间刺破堂内的寂静。匕首入肉近寸,鲜血立刻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裤管。剧烈的疼痛让俘虏全身痉孪,涕泪横流,刚才那点硬气荡然无存。
站在洪承畴身侧负责记录审讯的周文清见状,顿时脸色惨白如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握笔的手抖得厉害,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偷偷瞥向洪承畴,却见督师大人面沉如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李万庆可不管这些,毫不尤豫地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匕首柄,猛地拔出。
“嗷——!”又是一声杀猪般的嚎叫,血溅得更高。
李万庆随手将带血的匕首在俘虏衣服上擦了擦,然后便粗暴地揪住他的发辫,像拖死狗一样往堂外拽去。
死亡的阴影和那凌迟碎剐的恐怖前景彻底摧毁了俘虏的心理防线。
“大人!大人饶命!饶命啊!”他彻底慌了神,不顾腿上的剧痛,像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撕心裂肺地哀嚎求饶,“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大人饶我一命!饶了我吧!我全招!全招啊!”
洪承畴仿佛聋了一般,慢条斯理地拿起桌案上的宝剑,指尖轻轻拂过剑身,专注地审视着上面的云纹,对那凄厉的哭嚎充耳不闻。
“大人!我招!我是汉人!我们是汉军左翼……是汉军旗的!”那人见洪承畴不理,恐惧到了极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我什么都愿意说!知无不言!只求大人开恩!开恩啊!”
洪承畴终于放下了剑,抬了抬手。
“既然如此,那就暂且留他一条狗命。”洪承畴叫住了李万庆,又转向脸色依旧发白的周文清:“子介,去找军中医官,给他止血包扎,简单处理一下,别让他死了。处理完后,再带过来。”
“是,大人。”周文清深吸一口气,领命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名俘虏再次被拖回了二堂。腿上的伤口已用布条草草包扎,血是止住了,但疼痛依旧,让他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他脸上的桀骜不驯早已被恐惧和卑微取代,脸色灰败,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堂上那位绯袍大员。
堂内烛火噼啪,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姓名。”洪承畴的声音如冰锥般刺入他的耳膜。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姓……姓郭,名……名望。”
“郭名望?”洪承畴重复了一遍,声调微微扬起。
郭名望被这声调变化吓得浑身一激灵,不知道自己这普通的名字又哪里触怒了这位煞星,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微弱:“是……是……小的……是叫郭名望。”
“世居铁岭地方,属汉军左翼阿礼哈超哈,官职为骁骑校,对吗?”洪承畴的声音又恢复了原来的冰冷。
郭名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连腿上的剧痛都忘了。他完全懵了,脑子嗡嗡作响,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远在山东的明朝大员,怎么可能对自己一个区区汉军骁骑校的底细知道得如此清楚?
他瞠目结舌,一时竟忘了回答。
“回答!”洪承畴的声音骤然提高。
郭名望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如捣蒜:“是……是!大人所言……一字不差……”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其实,此刻洪承畴内心也闪过一丝诧异。郭名望这个名字,他前世翻阅史料时有点印象,确系汉军旗人,铁岭籍,初授骁骑校。但问题在于,据史料记载,此人是在清崇德八年(公元1643年)才“以骁骑校随征明”的【1】,怎么提前了整整五年出现在这里?
“蝴蝶效应?还是史料记载本就有错误?”洪承畴心下暗忖,但随即释然,“算了,管那么多干嘛,抓住眼前才是正理。”
见洪承畴没说话,郭名望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原因很简单。”洪承畴声音平静,彷佛是在谈论日常,“你的士兵穿的都是旧甲、不佩弓箭而是携带火枪,这显然是汉兵的配置。就我所知,这是十五年前清朝的所谓太祖皇帝努尔哈赤还在世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2】。”
郭名望听得呆了,他确实知道规矩如此,但从未深究过缘由,更不清楚这竟是天命年间便定下的规矩!这位明国大员,对大清内部之事,竟知之甚深到如此地步?
“那……那大人您……又是如何知晓小的官职和籍贯……”他忍不住追问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明白一点,我知道的远比你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洪承畴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现在,可以谈谈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清河了。”
“把你知道的,关于此次入塞的兵力、部署、主将、意图……所有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