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对这神奇的绸甲赞不绝口之际,贺年却首先提出了异议:
“大人,这绸甲在六十步之外能挡住箭矢,可您之前不是说过,建奴喜欢在近距离射箭吗?在三十步乃至更近的距离内,这绸甲还能抵挡住弓箭的射击吗?”
“好问题。”洪承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答案是不能。”
说着,洪承畴从黄色俊手中拿回弓箭,教众人散开,自己则站在距离那棵树大约二十五六步的位置,挽弓搭箭,动作干净利落。
弓弦嗡鸣,箭矢破空而去。
飕的一声闷响。
众人再去看时,只见那支箭已然贯穿二十层丝绸,箭头深深钉入树干,箭尾犹自微微颤动。
“众位应该看得清楚,这绸甲在近距离根本挡不住强弓重箭。”洪承畴在众军官失望的脸上扫视了一圈,语气平静却坚定,“真正想要抵御箭矢,还得是精铁锁子甲或是扎甲。可就象我刚刚说过的那样,全副铁甲太重了,人马俱披重甲,一来加重马的负担,使得马匹更容易受伤,二来机动性也会严重下降。”
说着,他走到树前,用力拔出箭矢,木屑和丝绸碎片随之飘落。
“因此,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绸甲来保护马匹。”洪承畴继续说道,指尖摩挲着箭镞上残留的木屑和丝絮,“不管怎么说,有一定的防护总比没有防护要好。至少,有了这绸马甲,你们的坐骑可以不必担心远处射来的飞箭,冲锋时也能多几分底气。”
“此外,”洪承畴话锋一转,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绸甲还有一个妙处。”他举起那段被射穿的绸甲,“那就是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当掉这东西换钱换粮,或者换其他什么东西。毕竟,这些都是上好的潞绸,而且还是二十层叠在一起,怎么也值些银两。”
这话本是他随口一提,想要给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增添几分轻松。却不料张天琳闻言,竟是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大人,您这个设想……恕卑职直言,未免太过理想化了。”他摇着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如今这世道,大部分百姓需要的,第一是能活命的粮食,第二是能买粮的银子。这些华而不实的绸缎,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袋米、一捆柴来得实在,根本没人愿意用救命的东西来换这些没什么用的绸缎。”
洪承畴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
他来自物资极大丰富的现代,而穿越过来之后也是身居高位的督师。虽然一路上目睹了许多,但终究是没有亲身体验过,自然还是难以完全理解明末乱世中百姓对基本生存物资的极度渴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组织起语言:
“我也没说……让你们去找普通百姓换啊。”他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那些富户乡绅们,总该乐意多弄些好缎子来装点门面吧?”
“大人此言差矣。”张天琳摇摇头,脸上的无奈更深了,“您也应该知道,那些富户们几乎是把粮食和银子看得和自己的性命一般重要。除非是骗他们、逼他们,乃至于干脆动手抢他们,不然基本不可能从他们手里弄出来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洪承畴默然。
他穿越过来这些时日,三次获得“巨款”。除了孙传庭移交的那三万五千两银子,一次靠威逼欺诈(西安府),一次纯是暴力抢夺(张家堡);另外两次大规模军资补充,更是全凭手段——从月中桂那里诈来二千杆鲁密铳,此番忽悠周王,也是靠着半真半假的“建奴入侵”预警。细想来,竟没有一次是用“公平交易”或者其他什么正经手段达成的。
其实说起来,回顾自己这几次使用的“手段”,都挺“小儿科”的,破绽不少,然而偏偏就是能获得成功。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上位者们中的许多也并不比月中桂、张昌之流聪明多少——不要说是在十七世纪,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蓝星头号超级大国还会发生高官拉signal群组讨论机密军事行动,结果把无关的记者拉了进来这样的荒唐事。
“你说得对,是我想当然了。”洪承畴对张天琳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好了,此事不必再提。众将听令:即刻前往后营,领取本部所需马甲。”
“啊?”众军官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洪承畴看着他们困惑的表情,解释道:“昨天我和周王见过面后,不是让你们把从张家堡带来的所有绸缎都送到许明理那里吗?你们应该还记得这件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战马旁边,将弓和箭分别放入袋中,“今天一早周王府的人送来的那些箱子,现在都放在后营营区里。”
“那些箱子里就是绸甲?”洪盛大吃一惊。他早上确实看到了王府的人送来几十个大箱子,但他只以为是银子或者粮草,根本没往绸甲上想。
“正是。”洪承畴点头,“我让你们送去的那些绸缎,便是制作马甲的原材料。周王与开封府召集了大批工匠和妇孺,连夜赶工,制作出了两千四百副半身马甲。”
说到这里,洪承畴的嘴角勾起一丝无冷笑:“不过按照我事前的计算,那些绸缎足够制作四千副半身马甲还有富馀。王府的人解释说这是制作过程中的损耗,但谁都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无非是中饱私囊罢了。”
“大人,那这事就这么算了?”洪盛忍不住握紧了刀柄,脸上满是不甘。
“就当是给他们的酬金吧。”洪承畴摆了摆手,望向开封方向,目光深邃,“如今咱们时间紧迫,建奴不日即将入寇,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与周王府纠缠。”
他转身面向全体军官,声音陡然提高:“诸位!记住今日所见!绸甲虽不能万全,但足以在远距离上保护你们的战马!而一旦接近敌军,就不要指望任何甲胄能够完全保护你们!唯有勇往直前,以攻代守,以骑射对骑射,以刀锋对刀锋,方能与建奴铁骑一较高下!”
众军官闻言,虽仍有不平,却也明白其中利害,纷纷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