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周王府派人来了的消息,坐在下面“听讲”的众哨长们中的几个骤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来——但身子还没来得及直起来,他们便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做:其中两个人又坐了下去,另外三个人则在短暂愣住后,异口同声地说“想上厕所”。
“去吧。”洪承畴故作低头的样子,“我也要去见周王府来的人了,你们都各自归队吧。”
“是,大人。”
对于这个周王朱恭枵,洪承畴还是有些了解的:和明末另一些爱财如命,宁可死也不愿意出钱激励士兵守城的藩王相比,周王有“好行其德”的好名声。虽然不好说这是不是后世的美化,但有一点周王是的确比其他许多藩王优越的:他至少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在李自成大军围攻开封的时候,他出了五十万两银子来奖励守城明军,使得农民军的进攻屡遭挫败【1】。
其实即使周王府没有派人来找他,洪承畴也有去找周王的想法。毕竟,既然周王能在农民军包围开封的时候拿出五十万两银子来鼓舞守城士兵,那么他稍微夸大一下清军的规模和行动,喧染“建奴兵锋指向河南”的恐怖,那么周王少说也会拿出三五万银子来。
相比之下,在洪承畴一行经过洛阳附近的时候,居住在此地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曾经咨询过洪承畴“是否需要和福王知会一声”,被洪承畴以“些许小事无需劳烦宗室”为由婉拒了。
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是见了福王本人,他也得不到什么实际利益。须知,哪怕是在崇祯十三年,面对着“亘古未闻”的大饥荒以及随之而来的“贼势汹涌”【2】,坐拥百万金钱的福王仍然一毛不拔,自己在王府里大吃大喝,却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直到农民军大兵云集城下,才同意拿出那么一点点钱【3】。结果导致守城部队士气低落,其中许多人索性投奔了起义军,而福王本人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洪承畴整了整衣冠,叫上周文清一起出迎。
另一边,李万庆见洪承畴离开了,拽了刚才站起来的那两人一把,小声责怪道:
“林贵、沉六合,我知道你们和王府有仇,但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官军,不再是流贼了,明白吗?”
“可是……”
“你们的地被王府太监强行夺去了,后来我和李兄带着你们杀了那个太监,还抢了一处王庄,这仇就算报了,别再记着了。”张天琳也凑过来,语重心长地向二人解释道,“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当好官军,明白吗?”
“明白了。”二人低下头,语气中夹杂着委屈和不甘。
这边洪承畴和周文清见到了周王府的来人,互相施礼已毕。
“咱家乃是周王府的管事太监许明理,此番是奉王爷之命,携带银两、牛酒等物,来犒劳洪大人率领的这支勤王之师的。王爷本欲亲自出城劳军,怎奈偶染风寒,正在延医治疔,因此只能派咱家前来了。”
“无妨、无妨。”洪承畴笑道,“回去代我多谢王爷,并祝愿王爷早日康复。”
“多谢大人。”许明理眼睛一转,“只是王爷说他有一事不明,托咱家问一下大人。若是大人认为可以回答呢,那便说;若是认为不便回答呢,那便拒绝,王爷也不会多过问。”
“但问无妨。”洪承畴虽然不解,但并不觉得会是什么捉狭的问题。毕竟周王虽然算是个有脑子的,但他终究没出过开封一地,见识有限,能问出什么问题来?
“王爷想问,既然大人是去勤王,为何没有早早北渡黄河进入山西或者直隶,却一直沿着黄河南岸行进?”
原来是这种问题啊……
还好自己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话术——虽然原计划是用这个话术应付崇祯皇帝的,不过用在这里也算是更早派上用场了。
而且,如果用好了,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想到这里,洪承畴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对许明理说道:“乞退左右。”
许明理料想应该是什么机密大事,便依照洪承畴的话办了。
见周遭只剩下包括自己、许明理和周文清三人,洪承畴这才小声对许明理说道:
“我最近得到密报,称建奴不日将挥师南下,攻取河南、山东诸城邑,因此我才如此行进。”
“此话当真?”许明理顿时大惊失色,“建奴大概何时会来?”
“不好说,也许会在十二月中下旬寇掠山东,至于何时进入河南就不清楚了。”洪承畴侧过头,一脸严肃地向周文清问道,“当时我们接到的密报只提及了建奴可能寇掠山东的时间,对吧?”
周文清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整懵了,他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份“密报”。但他还是勉勉强强地答道:“是……是的,大人所言不差。”
洪承畴的目光重新落到许明理身上,表情和语气愈发严肃:“如今河南的军队大多被调往与湖广或者陕西的交界地带对付贼寇,东、北方向防守空虚;山东在前几年孔有德作乱后,武备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恢复。徜若建奴真的来了,我很担忧啊。”
许明理被洪承畴这一番话语整得心神不定,磕磕绊绊地应了几句:“是……是啊……大人……所言极是……”
结巴了半天,许明理终于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大人且不要立即动身出发,此处距离开封不过十五里,须臾之间便可往返,且待咱家回去禀告王爷一番。”
“没事,就算公公不这么说,我们也不会立刻出发。毕竟领取和享用这些犒劳也需要相当的时间。”洪承畴笑道。
目送着许明理匆匆而去的背影,洪承畴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最后一块肉入胃,最后一滴酒喝干的时候,许明理便又回来了。
“洪大人,王爷亲自摆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