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出身的人真是没一个好打发的!
听到张任学仍然追问关于张昌的事情,洪承畴很是恼火,但他随即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边熊文灿似乎也不乐意了,对张任学说道:“我看张总兵此时一定很后悔从文职转武职。”
“熊大人此言何意?”张任学被这话弄得一脸茫然。
“你本来是以监军御史行总兵事,对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权利寻根究底。”熊文灿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嘲讽的意味,“结果改成了河南总兵官之后,没了御史的头衔,职责只剩下了军事,没法再和以前当御史的时候一样,想查什么别人都不好有异议了。”
张任学顿时明白了熊文灿是在嘲讽他,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此情景,洪承畴幸灾乐祸,但还是从袖中取出了张昌的供词:
“既然张总兵想弄清楚事情的究竟,那有何不可?”
在张任学看供词的时候,洪承畴又把他如何进入张家堡、与张昌的对话以及他最后抓捕张昌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最后,洪承畴以相当随意的口吻提了一句:
“最令我惊讶的是张家堡的强大武力。鉴于张昌曾在天启年间担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党附于魏忠贤。我想,这可能是他之所以拥有如此之多的武器的原因。”
“阉党?张昌属于阉党?”张任学的目光从他尚未看完的供词上移开。
“正是。”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该杀。”张任学把供词递回了洪承畴手中,脸上满是厌恶和痛恨,“这厮既然是魏忠贤党羽,手上指不定沾了多少贤良之臣的鲜血,死有馀辜!”
洪承畴随口应了几句。
说实话,对于阉党、东林党或者其他什么党哪个“误了大明朝”这种问题,无论是过去那个“工作狂”洪承畴,还是现在这个除了军事方面外,对明末其他问题都是只了解点基础知识的洪承畴,都是不太关心的。对于后者来说,他前世在网络论坛上看到相关话题的时候,都是直接点“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无非就是饭圈之争罢了,和追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追星——毕竟男团是活的,什么阉党东林党这些都是死的。
不过对于张任学这种“清流”来说,阉党馀孽自然是极其可恶的。
正在这时,洪盛等四营统领都来了。
“洪大人,各营都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好。”洪承畴见部队已经准备完毕,又见熊、张二人也没有更多问题,便说道,“熊大人、张总兵,如今建奴已经入塞,京畿危急,承畴自然不能耽搁,须立刻出发。另,承畴尚有一言,愿熊大人听之。”
“洪大人请讲。”
“虏长于弓马骑射,贼亦如是。”洪承畴一边牵过马缰绳,一边说道,“因此在我看来,鉴于官军目前缺少足够的精锐骑兵来对付建奴,可以派遣招安的贼寇北上勤王。我听说中原的招安贼寇中,最勇猛的当属刘国能、惠登相、王光恩这三支,熊大人可以派这三支人马前去抵抗建奴。”
其实洪承畴点这三个人的名字根本不是因为他们“最勇猛”,只是因为这三人在后来都坚决协助明朝对付农民军而已。他心里很清楚,在接受招安的各路“贼寇”中,最强大的当属张献忠和罗汝才,惠登相和王光恩只能算是前两者的“支党”;刘国能部虽然在招安前实力强大,有多达五六万兵力,但在他向官军投降后,其大部分部下都逃跑了,转投于“老回回”马守应和“革里眼”贺一龙部下,真正和他一起接受招安的只有几千人【1】。
“这个嘛……他们都在湖北,恐怕赶不上。”
“也罢。”洪承畴没办法,只好上了马,向熊文灿、张任学二人告辞。
没走几步,洪承畴忽然掉转马头,对熊文灿喊道:
“熊大人,此番攻克张家堡,查获的各种赃物不计其数,其中银钱粮食我已经做出分拨,一半安黎庶,一半给军资,但其他的东西我还未来得及处置,就有劳大人了!”
“好,我一定处置好。”熊文灿笑容满面。
洪承畴身后,贺年的表情逐渐由不解转变为失望。,旁边的洪盛看的一清二楚。
离了张家堡五六里,洪盛终于忍不住,对洪承畴说道:
“大人,我看贺年似乎……”
“他对我有不满?”洪承畴面无表情,彷佛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意外,“很正常,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人。因此,他看得出来我是在给熊文灿送礼,也从心里反感这种行为。”
洪盛耸耸肩:“不是,送个礼怎么了,好歹也在军中摸爬滚打有些时日了,连这个都受不了?”
“确切地说,他不是反感送礼这一行为本身。”洪承畴仰望了一眼那黯淡的太阳,“让他不满的点,有两个。”
“哪两个点?”
“第一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知道军中将士们对我大多是认可的,觉得我是个好官,是个正直的官。”
说到这里,洪承畴差点笑出声来——这种后世地主阶级文人对他的称赞,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洪承畴确实非常有能力,这一点是他先后效力的两个反动主子都能够证实的。
他继续说道:“正因如此,当贺年看到这个他心目中的‘正人君子’居然也搞送礼行贿这种行为的时候,他自然是会不满的。”
“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自然就是我送礼的方式了。”洪承畴答道,“我若是直截了当地告诉熊文灿,张昌的宅邸连同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送给他,贺年也许还能接受;可我没有直接说送熊文灿,而是先说自己如何将银钱粮食分给百姓和军队,末了来了一句‘其他东西有劳大人’。我这种没有说送,但实际上就是送礼的行为,在他看来便是虚伪了——毕竟军队里送礼收礼可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的话术,都是非常直接的。”
“也是啊。不过大人,恕我冒犯一句,您这种话术确实没啥必要。就算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熊文灿送礼,也完全可以私下里对他说嘛,为什么要整这么一出。”洪盛摘下了棉盔,“呵,热死了。”
“现在是冬天,你这样会感冒的,赶紧把头盔戴上。”洪承畴看了一眼洪盛那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至于我为什么那样做,原因很简单:我是朝廷命官,不是受招安的流贼,因此我不需要向熊文灿送任何东西来保障自己的生存。”
“那您为什么要送呢?”洪盛重新戴上了头盔。
“我可没送熊文灿任何东西,只是把那些东西的处置权移交给了熊文灿而已。至于他怎么处置,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