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和张昌刚刚进了堡门,洪承畴突然发问:
“张先生,你适才说我‘不久前又在潼关南原大破闯逆,得首虏数十万’,却是在哪里听来的消息?”
“十日前陕西有一群客商至于此地,听他们说的。”张昌答道,“大人以万馀兵破贼数十万,纵古名将如韩白卫霍者,亦难……”
洪承畴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的倒不是张昌的讨好,而是笑这个虚构的“潼关南原大战”——原来吴伟业在《绥寇纪略》里描写的那场荡气回肠、惊天动地,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大捷”,源头居然是一帮客商——在《绥寇纪略》一书中,吴伟业对这场所谓的“潼关南原大战”进行了高度艺术化的描写,并声称这一战仅仅是投降的农民军就有几十万人之多【1】。
“大人何故发笑?”张昌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诚然,我和孙百雅基本平定了陕西境内的贼寇,但这是我们在长期的追逐战、消耗战中逐渐击垮了流贼。”洪承畴回答,“至于什么潼关南原歼灭贼寇数十万之事,纯属无中生有。我一直亲率大军追剿闯逆,故而知其虚实。今年八月是我和闯逆最后一次交手,当时我入川追击流贼,围贼于升仙口,眼见贼兵男女合计不过一千四五百人,其中六百馀人见大兵追至,便投降了。剩下不到一千人在闯逆率领下躲进了深山【2】。我几番搜捕都未能获其踪迹,直至今日。”
“那潼关的几十万贼寇……”
“客商们瞎编乱造以博得关注罢了。先不说潼关附近根本就没有与闯逆的战斗,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有几十万贼兵。”洪承畴下了马,“好了,不谈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了,张先生且带我参观一下这座堡垒的布防情况吧。”
“好,请随我来。”
上了堡墙,只见墙上一步一个墙垛,墙垛后布置了鸟铳、三眼铳、快枪等火器,每十步安放有一门四号佛郎机。
“此墙总长八百步,安放了八十门四号佛郎机。”张昌颇为得意地向洪承畴介绍他的军备,“此外,墙上每五十步有一座碉楼。”说着,他领着洪承畴走进了最近的一处碉楼,“楼内有二号佛郎机一门、三号佛郎机两门。”
“看起来是不错。”洪承畴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在墙上防守的乡勇们,“不过我看你的这些部下,几乎没有人装备长枪或者长柄大刀,就连腰刀都不是每个人都有啊。”
“因为不需要嘛。”张昌笑道,“我部下的乡勇们只是守堡而已,又不需要他们冲锋陷阵,配几口腰刀应急就不错了。”
“可如果,有人攻破了你的堡垒呢?到时候不就必须进行短兵相接的战斗了吗?”洪承畴摇摇头,“到时候你这些腰刀都配不齐全的部下,如何是对方的长枪大刀的对手?”
张昌毫不尤豫地答道:“若是外堡破了,我便率人退守内堡,直到官军到来,贼寇自然就退走了。”
“内堡?”洪承畴故作惊讶,“不知张先生可否愿意让我参观一下?”
“大人既然提出来了,那在下自然不能拒绝。”
二人从堡墙上下来,又上了马,一路前行。
穿过一片片低矮的民房,在路边百姓明显带着恐惧的目光中,洪承畴一行人在张昌的引领下,来到了另一片鹿角前。
又是三重鹿角和两条壕沟,以及后面那堵更高的墙。
张昌向墙上挥了挥手,那边立即放下吊桥,打开堡门。
“大人,请。”
洪承畴点头,拍马上了吊桥。很快,二百馀骑全部进入了内堡。
内堡的武器配置和外堡基本一致,但和外堡相比,内堡的堡墙要更高、更厚。
“这内堡便是在下宗族所居之处,所有守卫都由本族子弟负责,合计二百馀人。此外还有火药、粮食储备以应对长期围困。”张昌继续介绍道。
“储备?张先生想的太简单了吧。”洪承畴回头看了看身后逐渐分散开来的骑兵们,嘴角瞬间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仅仅是有储备,那可是完全不够的,必须要足够多才行啊。”
“储备肯定足够啊!”张昌见洪承畴质疑他,立刻来劲了,“内堡仓库里存储了三千斤火药和四千石粮食,至少能支撑三个月。”
四千石粮食?
洪承畴心中一动。
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每天需要一百石粮食【3】,四千石够他的五万大军吃上八天的了!
洪承畴故意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先生说有三千斤火药我倒是相信,可是四千石粮食……河南连年天灾兵祸,哪里能弄到这么多粮食?当今皇上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胡编乱造。”
张昌急了:“大人若是不信,在下亲自领您去看一看,便知道某绝非虚言了。”
“不必了。”洪承畴的右手猛然一抖,从袖子中甩出一支短鸟铳,直直地对准了张昌的额头。
“行动!”
身后的洪盛早已经拔出刀来,一刀将张五砍下了马;其他骑兵要么用弓箭向堡墙上的乡勇射击,要么拍马舞刀冲向墙内那些正在巡逻的乡勇。
众乡勇们惊慌失措,一些人想用身边的火器还击,但还未来得及击发就被弓箭射杀。其中有两人正在搬运一门虎蹲炮,却被黄色俊一箭同时贯穿了两个人的咽喉;另一些人硬着头皮拔出腰刀上前,却被马直接撞飞;更多的人丢下武器放弃了抵抗。
不多时,内堡中的二百多名乡勇便非死即降。
“大……大人……”张昌此时早已经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这……这是为何?”
“汝私通巨寇李万庆,与之私订盟约,故吾此番前来,为剿贼耳。”
“押上来!”
张天琳将五花大绑的李万庆——此时李万庆已经卸下了身上的所有盔甲,只穿着一件破棉衣——带上前来。
“说吧。”洪承畴冷冷道。